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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丙戌止庚寅 凡五日 自十里河至小黑山 共三百二十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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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七月初十日丙戌 雨卽晴 自十里河 早行至板橋堡五里 長盛店五里 沙河堡十里 暴交蛙子五里 毡匠舖五里 火燒橋三里 白塔堡七里 共四十里 中火於白塔堡 又自白塔堡至一所臺五里 紅火舖五里 渾河一里 舟渡渾河 入瀋陽九里 共二十里 是日通行六十里 宿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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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極熱 回望遼陽城外 林樹蒼茫 萬點曉鴉 飛散野中 一帶朝煙 橫抹天際 瑞旭初昇 祥霧霏靄 四顧漭蕩 無所罥礙 噫 此英雄百戰之地也 所謂‘虎步龍驤’ 高下在心 然天下安危 常係遼野 遼野安則海內風塵不動 遼野一擾則天下金鼓互鳴 何也 誠以平原曠野 一望千里 守之則難爲力 棄之則胡虜長驅 曾無門庭之限 此所以爲中國必爭之地 而雖殫天下之力 守之 然後天下可安也 今其天下所以百年無事者 豈爲德敎政術 遠過前代哉 瀋陽 乃其始興之地 則東接寧古塔 北控熱河 南撫朝鮮 西向而天下不敢動 所以壯其根本之術 非歷代所比故也 入遼以來 桑麻翳菀 鷄狗相聞 百年無事 不得不爲淸室一攢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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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車數千乘 載甎入瀋陽 每車引三牛 牛多白色 間有靑牛 暑天引重 牛鼻流血 蒙古皆鼻高目深 猙獰鷙悍 殊不類人 且其衣帽繿縷 塵垢滿面 而猶不脫襪 見我隷之赤脚行走 意似恠之 我國刷驅 歲見蒙古 習其性情 常與之狎行 以鞭末挑其帽 棄擲道傍 或毬踢爲戱 蒙古笑而不怒 但張其兩手 巽語丐還 刷驅或從後脫帽 走入田中 佯爲蒙古所逐 急轉身抱蒙古腰 以足打足 蒙古無不顚翻者 遂騎其胸 以塵納口 群胡停車齊笑 被翻者亦笑而起 拭觜着帽 不復角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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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逢一車共載七人 皆衣紅 以鐵索籠肩絡背 交鎖於項 復以一端鎖手 一端鎖脚 錦州衛盜賊 减死戍配黑龍江云 牙眼危怖 猶於車上 自相戱笑 若無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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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群數百匹 掠路而過 最後一人 跨一匹善馬 手持一榦高粱 殿趕馬群 不覊不紲 而只顧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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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塔舖 塔在邨中 高二十餘丈 十三級 八面空中 每級通四圓門 騎馬入其中 仰面而看 忽生眩暈 回轡還出 使行已入站矣 進至後堂 主人鬚下 忽作數聲犬嘷 余大驚郤立 主人微笑 請坐 主人長鬚斑白 兀自炕上踞短脚床 炕下對椅坐 一老嫗頭上揷朶紅白葵花 衣一領鴉靑桃花繡裙 老嫗胸前 又作犬嘷益猛 主人徐自懷中捧出一箇狵狗 大如兎子 毫長一寸 絲絲雪白 脊上淡靑色 眼黃嘴紅 老嫗又披襟拿出狵兒 遞與余 看毛色一樣 老嫗笑曰 “客官休恠 吾們翁媼 兩口兒 閒住家裏 眞實永日難消 在家抱弄 這口雪狗兒 還惹了外人耻笑” 余問“主人家無有兒孫麽” 主人答曰 “抱得三男一孫 長男三十一歲 做箇盛京將軍 親隨的章京 仲男十九歲 季男十六歲 幷去學堂裡讀書 九歲孫兒柳樹上捕蟬去了 盡日面目難見” 少焉主人之小孫 手提吶叭 氣息喘喘 走入堂裏 抱老公項 要買吶叭 老公慈意滿面曰 “這箇不中用” 小兒眉眼淸明 披一領杏子黃紋紗襖子 弄嬌呈癡 東跳西梁 老公囑小孫 向余叩頭 軍牢張目趕入堂裏 奪其吶叭 大聲索閙 老公起身謝曰 “慚愧 小孩們頑要了 不曾傷損那物件” 余亦責軍牢“索去好矣 何必若是無聊人” 余問“這狗子那地所產” 主人答曰 “雲南所產 蜀中亦有這樣的小狗 此名玉兎兒 那箇叫做雪獅子 幷是雲南產” 主人叫玉兎兒叩頭 狗子起立雙拱前足 爲拜揖狀 便據地叩頭 張福來請飯 余卽起身 主人曰 “客官旣然愛玩此微物時 情願拜送準貢回還時 客官不妨携去” 余答曰 “那敢生受” 急轉身出 使行已初吹 臨發不知吾去向 張福遍索不得 飯久已硬 心忙不下咽 遂給張福與昌大共食 自入舖子裏 買喫一椀麵 一觶燒酒 三箇熟鷄卵 一箇靑瓜 計還了四十二文 使行纔過舖門前 卽與卞君幷轡隨行 肚裏甚飽 堪行二十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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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向巳 天氣暴烘 而自遼陽沿路 植柳萬樹 陰陰不知甚暑 或柳下水滙處 往往成坑 不得已迤出路上 則爀炎下煑 土氣上蒸 胸膈頃刻悶塞 遙望柳陰下 車馬雲屯 促鞭行下馬少憩 客商數百人 卸擔納凉 或踞柳根 脫衣搖扇 或啜茶飮酒 或沐髮剃頭 或骰牌 或猜拳 擔中皆畵瓷 更有以高粱榦去皮 結成小小樓閣之形 各置一枚響蟲 或鳴蟬爲十餘擔 或盆貯紅蟲綠藻 紅蟲浮動水面 微如鰕卵 爲供魚兒食料 車三十餘乘 皆滿載石煤 賣酒賣茶 賣餠果 諸般飮食者 皆聚柳陰下 列椅而坐 余以六文 沽楊梅茶半椀解渴 味甘酸 類醍醐湯 一輛太平車 載二婦人 駕一驢而行 驢見水桶 引車就桶 婦人一老一少 褰簾納凉 皆衣鶯哥綠襖 朱黃色袴 以玉簪花石竹石榴花 爲頭上繁飾 似是漢女 卞君要飮 遂各飮一盃 卽行不數里 遙見 數處浮圖 皓然入望 計是瀋陽漸近也 所謂‘漁人爲指江城近 一塔船頭看漸長’ 不知畵者不知詩 畵家有濃淡法 有遠近勢 今看塔形 益覺古人作詩 必須畵意 盖城遠城近 只看一塔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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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河 一名阿利江 一名小遼水 源出長白山 合沙河 繞出盛京城東南 與太子河會 又西流合遼河 爲三叉河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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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河行數里 有土城不甚高 土城外 有烏牛數百頭 其色正黑如漆 大池百頃 㶑灧紅蓮盛開 鵝鴨無數浮泳 池邊白羊千餘頭 方飮水 見人皆矯首立 入外郭門 郭內民物之繁華 市肆之侈盛 十倍遼陽矣 入關廟少憩 三使具冠服 有一老者 披秀花紬單衫 光頭垂辮 就余長揖曰 “辛苦” 余答揖 老者熟視余所着泥鞋 意似詳觀制作 余卽脫示一隻 廟中走出一箇道士 身披一領野繭紗道袍 項戴藤笠 足穿貢緞黑靴 脫笠自撫其髻曰 “與相公一樣” 老者自脫其履 換着我鞋 問“此鞋子甚皮造成” 余曰 “驢兒皮” 問“履底甚皮” 余答曰 “牛皮 加油能踏泥不濕” 老者及道士 齊聲稱佳 又問“這履子衝泥雖便 還恐旱道足繭” 余答曰 “儘然” 老者引余入廟堂裏 道士手注兩椀茶各勸 老者書示姓名 福寧滿洲人見任盛京兵部郞中 年六十三 避暑城外 大池荷花盛開 閒走一遭 方纔回來 因問“相公官居幾品 年紀多少” 余答“姓名 身是秀才 爲觀光上國來 賤降丁巳” 問“日月生時” 余答“二月初五日丑時” 問“蝦” 答不是蝦 福寧問“這位上首坐的 前年來京 俺自京師還時 到玉田 數日同站 這是翰林出身麽” 余答“不是翰林 駙馬都尉 與俺爲三從兄弟” 問副使書狀 各以姓名官品爲對 使行改服臨發 余辭起 福寧前執手曰 “行李保重 時方秋暑益熾 切戒生蓏冷飮 俺家住西門內騾馬塲南邊 門首題着兵部郞中 又有金字題癸酉文科 尋訪容易 公子回期 可在何時” 余曰 “似於九月中還到盛京” 福寧曰 “自無公幹時 當倒屣逢迎 旣識貴庚日時 靜當推籌 以俟尊駕” 辭氣殷勤 頗有惜別之意 道士尖鼻會睛 動止輕佻 全沒款曲 福寧爲人魁特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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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使次第乘馬去 盖文武成班入城 城周十里 甎築八門樓 皆三簷 護以甕城 甕城左右 亦有東西大門 通衢築臺 爲三簷高樓 樓下出十字路 轂擊肩磨 熱鬧如海 市廛夾道 彩閣雕牕 金扁碧榜 貨寶財賄 充牣其中 坐市者 皆面皮白凈 衣帽鮮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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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陽本朝鮮地 或云“漢置四郡爲樂浪治所 元魏隋唐時 屬高句麗” 今稱盛京 奉天府尹治民 奉天將軍副都統管轄八旗 又有承德知縣 設各部佐貳衙門 對門有響 墻門前 皆以漆木叉立爲欄 將軍府前 立一座大牌樓 路中望見 諸色琉璃瓦 遂與來源 季涵 同往行宮前 逢一官人 手持短鞭 行步甚忙 來源馬頭光祿 善官話 走向官人跪一膝磕頭 官人忙扶光祿 請大哥任便 光祿叩頭曰 “小人是朝鮮幫子 俺老爺們爲觀皇都帝居 如望天上 敢是大官人肯許麽” 官人笑曰 “第不妨 跟俺來也” 余卽追去 欲與之揖 官人行步如飛 不可及 望見路窮處 周設朱紅木柵 官人入柵 顧視以鞭指之曰 “可於此地張望” 因轉身而去 來源以爲旣不得入內遍觀 則久立此不緊 如是一觀足矣 遂携季涵 向酒樓而去 余獨與光祿 進入柵裏 正門曰“太淸 遂進步入門” 光祿曰 “俄逢官人 正是守直章京 前年隨侍河恩君 徧觀行宮 無人阻擋 請放心觀玩 設令逢人 不過逐出” 余曰 “汝言是也” 遂走至前殿 扁曰‘崇政’ 又有扁曰‘正大光明殿’ 左曰‘飛龍閣’ 右曰‘翔鳳閣’ 殿後有三簷高樓曰‘鳳凰樓’ 有左右翊門 門內有甲軍數十八攔路 遂於門外遙望 層樓複殿 疊榭廻廊 皆覆以五色琉璃瓦 兩簷八角屋曰‘太政殿’ 太淸門 東有神祐宮 安三淸塑像 康煕皇帝御筆題曰‘昭格’ 雍正皇帝御筆題曰‘玉虛眞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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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還出 尋來源 入一酒肆望旗 金字寫曰 ‘天上已多星一顆 人間空聞郡雙名’ 酒肆朱欄翠戶 粉壁畵棟 層架上 列置一樣鍮鑞大尊 紅紙寫着酒名 不可勝記 趙主簿學東 方在其中 與人飮酒 笑起迎入 共有五六十好交椅 二三十副卓子 花盆數十坐 方灌夕水 秋海棠繡毬方盛開 他花盡是初見 趙君勸余三盃佛手露 問季涵輩去向 答不知 余遂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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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中又逢趙主簿 明會大喜 要共暢飮 余回身指俄坐酒樓 更去飮也 趙曰 “不必彼樓 箇箇若是” 遂相携入一酒樓 其宏深奢麗 更勝於前 買得一盤卵炒 一甁史國公 暢飮而罷 入一收賣古董舖子 舖名藝粟齋 有秀才五人 伴居開舖 皆年少美姿容 約更來齋中夜話 俱載藝粟筆談 又入一舖 皆遠地士人 新開錦緞舖 舖名歌商樓 共有六人 衣帽鮮華 動止視瞻 俱是端吉 又約同會藝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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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過刑部 大開衙門 門前周設叉木爲欄 而無人妄入 余自恃外國人 無所畏忌 諸衙門 惟此開門 故欲觀官府制度 進入門裏 無人攔阻 一官人臺上踞床而坐 背後立侍一人 手持筆紙 臺下跪一罪人 左右一對公人 拄竹棍而立 無分付行下等許多聲喝 官人平臨罪者 究詰諄諄 已而高聲喝打 做公者 放其手中棍 走至罪人面前 以掌批頰者四五 還拄棍立 治法雖簡 批頰之刑 古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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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飯後步月 至歌商樓 携諸人 同至藝粟齋 盡夜而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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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丁亥 (晴) 極熱留瀋陽 平明滿城砲聲如雷 市廛朝起開舖門 例放紙砲 急起往歌商樓 諸人又集穩話 歸寓飯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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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携諸人遊賞大街上 行逢兩人 結臂同去 貌俱秀雅 意其爲文人詞客也 余乃前揖 兩人解臂答揖甚恭 因入藥舖 余遂跟入 兩人俱買檳榔二箇 刀劈爲四 各以半顆 勸余嚼之 又各自嚼呑 余書問姓名居住 兩人俱諦視茫然若不解者 因長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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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歲自皇京 需給瀋陽各衙八旗俸祿 又自瀋陽派及興京船廠寧古塔等地 該銀爲一百二十五萬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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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月色益明 欲與卞季涵同訪歌商諸齋 卞君枉與首譯議可否 首譯瞠然駭之曰 “盛京無異皇城 豈可夜行” 卞君意遂大沮 首譯實不知昨夜事也 若知之則恐幷吾見阻 故諱之 遂潛身獨步出 留張福 囑以或有索我者 對以如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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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仕可 : 字代耕 一字輔廷 號抱關 無終人也 自言田疇之後 家住山海關 與太原人楊登 開舖於此 年二十九 身長七尺 額濶鼻長 丰彩燁然 多識古器來歷 與人款洽 李龜蒙字東野 號麟齋 蜀綿竹人也 年三十九 身長七尺 方口闊頤 面似傅粉 朗然讀書 聲出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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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春 : 字繡寰 號韶亭 蜀人也 年二十四 眉眼如畵 但目不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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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伯高 : 字鶩軒 蜀成都人也 年三十一 目不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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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復 : 字天根 杭州人 號一齋 年四十 頗短於文墨 而爲人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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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穉 : 字下榻 號抱月樓 又號芝洲 又號稼齋 大梁人也 年三十五 有八子 工書畵 善雕刻 亦能談說經義 而家貧好濟人 爲其多子 養福也 爲穆繡寰 溫鶩軒夥計 朝日纔自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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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裵寬 : 字褐夫 盧龍縣人也 年四十七 身長七尺餘 美鬚髯 善飮酒 筆翰如飛 休休然有長者風 自刻其薖亭集二卷 又有靑梅詩話二卷 妻杜氏十九卒 有臨湘軒集一卷 屬余爲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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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數人 皆碌碌不足錄 且無穆溫之風骨 眞裨販之徒 故兩夜周旋而失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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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問穆韶亭 “眉眼如畵 少年離鄕 若是之遠何也 與麟齋溫公 俱是蜀人 未知俱係親戚否” 麟齋曰 “不須問他 他雖美如冠玉 其中未必有也” 余曰 “殿最太嚴” 麟齋曰 “溫兄與繡寰 爲從母兄弟 與僕不相干 吾三人舟載蜀錦 丙申春仲離蜀 舟下三峽 轉販吳中 逐利口外 開舖此中 亦已三年” 余甚愛穆春 欲與筆談 李生搖手曰 “溫穆兩公 口能咏鳳 目不辨豕” 余曰 “豈有是理” 裴寬曰 “非爲謊話 耳藏二酉 眼無一丁 天上無不識字神仙 世間還有能言之鸚鵡” 余曰 “若果如是 雖使陳琳作檄 未可頭痛便瘳” 裴寬曰 “滔滔皆是 聽漢立六國後 便驚此法當失 是所謂口耳之學 現今黌塾之間 慣是念書 不曾講義 故耳聞了了 目視茫茫 口宣則百家洋洋 手寫則一字戛戛” 李生曰 “貴國如何” 余曰 “臨文訓讀 音義兼講” 裴生打圈曰 “此法儘是” 余曰 “費公幾時離蜀” 費生曰 “春初” 余曰 “自蜀距此幾里” 費曰 “該有五千餘里” 余曰 “費氏八龍 都是一母所乳否” 費微笑 裴曰 “還有兩小夫人 左右夾助 吾不羡他八龍 慕渠一姦” 滿堂鬨笑 余曰 “來時經釖閣棧道否” 曰 “然 鳥道一千里 猿聲十二時” 裴寬曰 “眞是蜀道水陸俱難 所謂難於上天 俺辛卯年溯江入蜀 七十四日 始抵白帝 舟中時値季春天氣 兩岸花樹 最是蓬窓旅榻 獨夜難曉 鵑啼猿鳴 鶴唳鶻笑 此江空月明時景也 崖上大石 崩落江中 兩石相觸 自生電火 此夏天霖雨時景也 雖百鎰黃金 錦繡千純 爭奈頭白心灰 余曰 “雖然 苦景如此 每讀陸放翁入蜀記 未甞不僊僊欲舞” 裴生曰 “未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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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如晝 田仕可爲辦酒食 二更始回 餑餑兩盤 羊肚羹一盆 熟鵝一盤 鷄蒸三首 蒸豚一首 時新菓品兩盤 臨安酒三壺 薊州酒二壺 鯉魚一尾 白飯二鍋 菜二盤 該價銀十二兩 田生進前恭謝曰 “略具地主薄儀 有失良宵陪話” 余下椅謝曰 “有勞尊軆 還愧生受” 諸人齊起稱謝曰 “遠客賁臨 倒愧生受” 於是齊起下 閉舖門 梁上掛一對扇式紗燈 皆畵花鳥 更有名人詩句 一對琉璃方燈 晃朗如晝 諸人各勸一兩盃 鷄鵝皆存嘴脚 羊羹臊甚不堪胃性 惟啖餠果 田生徧閱談草 連稱好好 田生曰 “先生晡刻 要買古董 未知何樣眞品” 余曰 “非但古董 更要文房四友稀奇古雅 不限價本” 田生曰 “先生非久入都 倘訪廠中 不患不得 但患眞贋難卞 未知先生鑑賞如何” 余曰“ 海陬鄙人 鑑識固陋 那免桅蠟見欺” 田生曰 “此中雖稱行都 中國一隅 賣買只仰蒙古寧古塔船廠等地 番俗椎魯 不喜雅賞 諸秘色古窰 亦罕到此 何况殷敦周彛乎 貴邦珍尙 亦異內地 甞見賣買人 雖如干茶藥 不揀頂品 只取價廉 何論眞假 非但茶藥如此 諸般器物 爲其載重難輸 例於邊門貿回 故京裏裨販 預收內地笨伯 轉輸邊門 互相騙詐 以爲機利 今先生所須 逈出流俗 萍水片語 已成知己 雖不得中心貺之 亦安可造次相負” 余曰 “先生此語 流出肝膈 可謂旣醉以酒 又飽以德” 田生曰 “錯愛 第於明朝再枉 遍賞舖中所有” 裴生曰 “不必預講來朝事 且畢尊前此夜歡” 諸人皆曰 “是也” 田生曰 “子欲居九夷” 又曰 “君子居之 何陋之有 相公雖生偏邦 氣宇軒昂 文能識孔孟之書 禮能達周公之道 卽一君子也 但恨人居兩地 天各一方 寸心未盡 轉眼卽別 奈何奈何” 李龜蒙無數打圈曰 “纏綿悱惻 實獲我心” 酒又數行 李生問“酒味較似貴邦” 余答“臨安酒太淡 薊州酒過香 似非本分淸香 敝邦法釀都有” 田生問 “亦有燒酒麽” 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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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生起身取下壁間琵琶 爲弄數操 余曰 “古稱燕趙多悲歌之士 諸公必能善歌 願聞一闋” 裴生曰 “無善唱者” 李生曰 “古云燕趙悲歌 乃偏伯之國 士不得志 今四海一家 聖天子在上 四民樂業 賢者羽儀明廷 賡載是歌 愚者烟月康衢 耕鑿是歌 都無不平 安有悲歌” 余曰 “聖天子在上 可以出而仕矣 諸公皆當世之英傑 才全學優 何不出身需世 而碌碌浮沉於市井之間” 裴生曰 “此事獨有田公當之” 一座皆大笑 李生曰 “還有時命不可强干” 李生抽架上選文一卷 請余一讀 余讀後出師表 不爲諺吐 句讀也 高聲一讀 諸人環坐聽之 莫不擊節稱好 李生俟余讀畢 拈讀庾亮辭中書監表 乍高乍低 音節分明 雖未能逐字曉聽 亦足以知其讀到某句 聲韻淸亮 如聽絲竹 時月落夜深 戶外人跡不絶 余問“盛京無邏禁否” 田生曰“有” 余曰 “路上行人不絶 何也” 田生曰 “他應有事” 余曰 “他雖有事 那得夜行” 田生曰 “如何不夜行 無燈者不敢行 巷首街端 皆有軍舖 甲軍守之 槍棒都有 所以詗姦 無晝無夜 豈得禁人夜行” 余曰 “夜深思睡 持燈歸寓無妨否” 裴田皆曰 “不便不便 去不得 必爲守舖所詰如何深夜裏闌出獨行 必究驗往來處 所恐致紛紜 先生旣然思睡 則暫於草榻上攲枕” 穆春起拂榻上鬉席 爲余設寢也 余曰 “此刻睡思頓淸 恐諸公爲緣待客 失了一夜睡” 諸人曰 “都無睡意 陪奉高賓 打了一宵佳話 眞是畢生難得之良緣 如此度世 雖十旬秉燭 有甚倦意” 諸人俱興勃勃 更命煖酒 重整蔬果 余曰 “不必煖酒” 諸人曰 “生酒攻肺 酒毒入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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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復終夜端坐 視瞻非常 余曰 “一齋先生 離吳中幾年” 吳生曰 “十一年” 余曰 “緣何離鄕棲棲” 吳生曰 “爲賣買做生涯” 余曰 “未知寶眷隨在此中否” 吳生曰 “年雖不惑 未委羔鴈” 余曰 “吳西林先生諱穎芳 杭之高士也 未知與君爲宗族否” 吳曰 “否也” 余曰 “陸解元飛 嚴鐵橋誠 潘香祖庭筠 俱西湖高人 君知之乎” 吳生曰 “都未甞與他聞名 俺離鄕久 但一見陸飛手畵牧丹 他是湖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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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焉隣鷄互動 余亦倦甚 且爲酒困 椅上乍攲 卽鼾直睡 到天明驚起 諸人者 亦相枕藉榻上 或椅上坐睡 余獨斟兩盃酒 搖起裴生 告退卽還寓 日已暾矣 張福熟睡 一行上下 都不覺也 蹙起張福 問“有誰訪我否” 對無矣 因促持盥水來 裹巾忙往上房 諸裨譯方齊謁矣 無人覺得 心裏暗喜 更囑張福 愼勿出口 略啜早粥 卽往藝粟齋 諸人皆已起去 田生與李麟齋 擺列古器 見余至 皆驚喜曰 “先生夜來能不倦否” 余曰 “夙夜匪懈” 田生曰 “且喫一椀茶” 少坐有一美少年 自外入來 卽捧茶來勸 問其姓名曰 傅友榟 家住山海關 年十九歲云 田生擺列畢 請余鑑賞 壺觚鼎彛 共有十一坐 小大圓方 製各不同 鏤刻光色 件件古雅 攷其款識 皆周漢物 田生曰 “不必攷文 此皆近時金陵河南等地新鑄花紋 款識雖法古式 形旣不質 色又未純 若置眞正古銅之間 史野立判 僕雖身居市廛 心委學校 旣見君子 如獲百朋 豈可造次相瞞 百年負心” 余於諸器中 持戟耳彛爐石榴足者 細翫臘茶色 製頗精美 捧視爐底陽印 大明宣德年製 余問“此鑄頗佳否” 田生曰 “實不相瞞 亦非宣爐 宣爐以臘茶水銀浸擦入肉 更以金鑠爲泥 火久成赤 豈民間所可彷彿” 余問“古銅靑綠珠斑 入土年遠 所貴墓中物是也 今此諸器 若云新鑄 則何能發出這樣光色” 田生曰 “此不可不知 大約古銅入土則靑 入水則綠 墓中殉器 多發水銀色 或謂尸氣漬染者 非也 上古多以水銀爲殮 或出於帝王陵墓 水銀沾染 年久入骨 大約新舊眞贋易辨 古器非但銅肉質厚 本身發光 類能天然瑩潤 而水銀色亦非全軆純發 或半面 或耳或脚 時有漸染 其於靑綠硃斑亦然 半深半淺 半淨半濁 濁不爲穢 堆重透鬆 淨不爲燥 津潤如濕 時有硃砂點子 深銹透骨 最重褐色 入土年久 靑綠翠朱 點點成斑 如芝菌斑 如雲頭暈 如濃雪片 此非入土千年 不能若是 是爲上品 前明宣宗 喜倣褐色 所以宣爐多褐色也 近歲陜西新鑄 輒倣宣德 而殊不識宣銅初無花紋 爲花紋者 皆近日僞鑄也 其倣出顔色者 例於鑄成後 刀刻紋理 鑿畫款識 掘地坑 傾鹽汁數盆 俟涸仍置銅其中 埋藏數年 頗有古意 此下品劣法也 巧手以鵬砂寒水石䃃砂膽礬金砂礬爲末 鹽水調和 蘸筆均刷候乾更洗 洗又蘸刷 若是者日三四度 坎地爲深坑 熾炭其中 坑烘如圍爐 因將釅醋 潑下坑內 沸爛卽涸 乃置器其中 更以醋糟厚罨 覆土加厚 無空缺處 三五日出看 便生各色古斑 又燒竹葉 用薰其烟 色更深靑 以蠟擦之 要發水銀色者 乃以鋼針爲末摩擦 更以白蠟揩摩 卽成古色 或有故墮一耳 或缺傷器體 以爲商周秦漢之物 尤爲可厭 他日廠中 俱是遠地駔儈 收買之際 不可糊塗取笑” 余曰 “可感先生如此披誠 僕明日早朝發向皇都 願先生開錄文房書畵鼎彛諸器古今同異號名眞僞 以爲冥途指南” 田生曰 “先生若不見外時 不難爲此 當於西淸古鑑 博古圖中 參以陋見 淸單仰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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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約以乘月更來 起還站寓 已報朝飯矣 暫歷上房 忙飯復出 鄭進士與季涵來源 亦出行遊覽 誚余曰 “獨行遊賞 有何滋味” 來源曰 “實無可觀 譬如廣州生員初入京 左右顧眄 應接不暇 輒爲京人所唾 今吾輩亦何異於此 吾則再來 尤爲無味也” 路逢費穉 引余入毡子舖 囑以夜會歌商樓 余辭以已與田抱關約會藝粟齋 昨夜諸公更勞齊會 費生曰 “俄刻已與抱關熟講 今先生歌鹿上都 匀是爲賓 詠駒空谷 各求爲情 裴公已與蜀中溫公 料理薄具 未可爽約 余曰 昨夜過被諸公盛眷 供張太費 今又若前 未敢更勞執事” 費生曰 “山有嘉木 惟工所度 振鷺斯容 彼此無斁 十二行窩 元無定約 四海同胞 孰爲厚薄” 來源輩徘徊街上 尋余入舖中 余忙收談草 首肯爲諾 費生亦會余意 含笑頤可 季涵索紙 欲與問答 余起出曰 “無足與語” 季涵笑而起 費生臨門 握余手以諭意 余點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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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夕 暑氣猶熾 天末赤暈四垂 余促飯喫訖 暫往上房 少坐卽起 獨自語曰 “困暑特甚 當早宿” 遂下庭徘徊 爲乘間出門之計 而來源周主簿盧參奉 飯後步庭 捫腹噎噫 時月影漸生 塵喧暫息 周隨影步匝 誦傳副使遼陽所題七律 又誦其所次 余忙步上堂去 出語盧君曰 “兄主太伈伈” 盧君曰 “使道寂寞矣” 卽向堂裏去 周君憂形于色曰 “近來恐生病患” 卽向堂裏去 來源亦隨而去 余遂忙步出門 且囑張福曰 “善彌縫如昨日” 季涵自外入來 問余“奚往” 余密語曰 “乘月偕往好處夜話否” 季涵曰 “何處” 余曰 “毋論某處” 季涵方停武趑趄 首譯入來 季涵問“乘月夜行無傷否” 首譯大駭云云 季涵笑曰 “事當若是” 余亦漫應曰“似然矣” 卽後先還入 首譯與季涵 上堂不顧 余仍自後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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旣出大街上 始浩然矣 暑氣乍退 月色布地 先往藝粟齋 已掩舖門 田生出他 獨有李麟齋 李請“少坐喫茶 田公少頃當還也” 余言“商樓諸公 想已畢集苦等也” 李生曰 “商樓佳約 已知道了 弟亦當陪往” 田生手持紅色羊角燈入來 促余偕行遂與李生 含烟出門 大道如天 月色如水 田生懸手中燈於門首 余問“手不拿燈無傷麽” 李生曰 “尙未向夜” 遂緩步街中 左右市舖 皆已掩門 門外皆懸羊角燈 間有靑紅諸色 商樓諸人 方列立欄下 見余至 皆喜溢於貌 迎入舖中 裴寬褐夫 李龜蒙東野 費穉下榻 田仕可抱關 溫伯高鶩齋 穆春繡寰 吳復天根 俱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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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生曰 “朴公可謂信士” 堂中懸一對扇式紗燈 卓上點兩枝燭 久已排設魚肉蔬果 北墻下 亦有一卓供張 諸人勸食 余曰 “夕飯未下” 費生手注一椀熱茶以勸 坐有生客 余問“姓名” 答“馬鑅字耀如 山海關人 來此做賣買 年二十三 略會書字” 費生曰 “五十讀易 或以爲正卜讀易 卜字添內一畫 先生以爲如何” 余曰 “五十讀易 雖有卒字之疑 今謂正卜之誤 則恐是鑿空 易雖卜筮之書 繫辭言占言筮 不見卜字 且卜字丨外加 元非一畫可添” 費生曰 “或謂無若丹朱傲之傲字 乃奡字之誤 看下文罔水行舟 當作兩人” 余曰 “奡能陸地行舟 如罔水行舟 義似妙合 而但傲奡音雖相似 字形懸殊 且奡浞乃是夏太康時人 上距虞舜時遼濶” 李東野曰 “先生辨之極是” 余問田抱關曰 “古董名目 已爲開錄否” 田生曰 “午刻緣些他冗 謄寫未半 未免摺置明曉 台駕歷路 暫於舖前停轡 恭當親手交付從者 誓不遲誤” 余曰 “有勞先生如此費心” 田生曰 “此朋友常事 還愧宿命” 余問“諸公曾遊千山否” 曰“ 離此百餘里 無人往遊” 余問“兵部郞中福寧知之乎” 田生曰 “不曾諸敝友 亦無知者 他是朝士 僕輩做賣買 如何去謁他” 東野曰 “先生此去 當爲面駕麽” 余曰 “使臣有時近光 我是從人 未保參班” 東野曰 “往歲鑾駕朝陵時 貴國從官 皆得接駕恭瞻 吾曹倒羡他 余問諸公如何不恭瞻” 裴褐夫曰 “那敢唐突 只得閉戶屛息” 余曰 “皇上臨此時 想應黃童白叟 顚倒野次 爭瞻羽旄” 曰 “不敢不敢” 余曰 “當今閣老中 山斗宿望 誰也” 東野曰 “俱載滿漢搢紳榮案 一經稽査 便可知也” 余曰 “雖覽榮案 何知事業” 東野曰 “吾輩俱是草萊踈逖 殊不識當朝誰爲周召 孰膺夢卜” 余曰 “瀋陽城裏經術文章之士 可得幾人” 裴生曰 “碌碌無聞” 田生曰 “瀋陽書院有三五輩擧人 爲趁科期京師去了” 余曰 “自此至京師千五百里 聞人高士 沿路必多 願得姓名 以便尋訪” 田生曰 “關外係是邊鄙 地氣高寒 人士勁武 沿路皆乾沒 如我輩人無足道者 且薦人最難 不過擧其所知 未免阿其所好 一經高眼 苟不槪心 在我爲爽口 在人爲失望 如今甚風吹到 覿面飽德 剪燭論心 此豈夢想所到 莫非天緣巧湊 天下得一知己 足以不恨 足下行將自得 豈由他人 安排舖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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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行數巡 費生磨墨展紙曰 穆繡寰願得先生筆蹟 爲上珍 余爲書潘香祖送金養虛七絶一首 東野問潘香祖貴邦名士麽 余曰 非敝邦人 這是錢塘人 名廷筠 卽今中書舍人 香祖其字也 裴生又出空帖 請書墨 濃毫柔 字畫大佳 余亦不自意如此 諸人大加稱賞 一觴一紙 筆態恣橫 下方數頁 以焦墨畵古松恠石 諸人益喜 爭出紙筆 環立求書 又畵一條墨龍 彈筆作濃雲急雨 但鬐鬣梗直 鱗脊無倫 爪大於面鼻長於角 諸人大笑稱奇 田生與馬鑅 持燈先歸 余問話方濃矣 足下緣何早罷 田生曰 非欲徑還 但爲踐誠 明日臨門 自當叙別 余持所畵墨龍 就燭欲燒 溫鶩軒急起接手奪之 摺藏懷中 裴生大笑曰 關東千里 恐値大旱 余問何以致旱 裴生曰 若化火龍去時 齊叫得苦 一坐都笑 裴生曰 龍有善惡 火龍最毒 乾隆八年癸亥三月 關外閭陽野中 墮了一條龍身 無雲有雷 不雨恒電 關外暮春 天氣忽變 六月炎暑 龍傍百里內 都作洪爐世界 人畜暍死 不計其數 商旅不行 居人晝夜渾脫 手不停扇 皇上敕發關內凌藏數千車 遍與關外散悶 大約近龍處 樹木土石 倍添烘焙 井泉皆沸 龍臥十日 忽大雷以風 潑雨如豆 大陵河廬舍 雨中自火 獨不傷害了人畜 龍去時人爭出看 方其離身欲騰 初甚遲懶 仰首拖尾 如駝馬立 長纔三四尺 口噀火焰 以尾貼地 動身一蜿 鱗鱗耀電 輒發雷聲 空裏雨傾 及掛身古柳上 從首至尾 兩樹間十餘丈 暴雨翻河 俄頃卽止 已看天衢矯矯 東雲霧角 西雲霧爪 爪角之間 不啻數里 龍之旣去 風日淸美 還是三月天氣 龍臥處滙成數丈淸池 池傍木石俱焦 多有半體牛馬 毛骨燒爍 魚類巨細 堆積成邱 臭穢難近 獨恠龍掛柳樹 不墜一葉 是歲關東大旱 至九月不雨 吾恐此龍去作此患也 一坐復大笑 余自酌大椀痛飮曰 賴有此大下酒物 諸人曰 是也 皆於此次 椀兒行酒 爲朴公佐歡 余曰 諸公知此龍何名 或曰應龍 或曰旱魃 余曰 否也 此名罡鐵 我東鄙諺云 罡鐵去處 秋亦爲春 謂其致旱歲歉也 故貧人謀事違心 稱罡鐵之秋 裴生曰 龍名古奇 我生之初 乃丁是辰 罡鐵之秋 如何不貧 乃長吟曰 罡處 余呼曰罡鐵 裴生復呼曰罡賤 余笑曰非音賤也 如饕餮之鐵 東野大笑 仍大呼曰罡靑 一坐都笑 盖華音曷月諸韻 不能轉聲也 余曰 諸公俱是吳蜀客商 遠地經歲 能無鄕思否 吳復曰 正思得苦 東野曰 每一念至 魂神飄蕩 天涯地角 所爭錐毫 而暮閭空倚 春閨獨掩 鴈書久斷 鸎夢不到 如何不令人頭白 更値月白風淸 木落花發 尤難爲情 奈何奈何 余曰 若此 時何不永還本鄕 躬耕隴畝 仰事俯育 而專逐末利 遠別家鄕 雖富埒猗頓 名如陶朱 有何樂哉 東野曰 此還有不然者 吾鄕之士 亦多囊螢錐股 朝薤暮鹽 天可憐見時 雖得霑微祿 遊宦萬里 等是離鄕 或丁憂論罷 一般苦景 有官守者死於職下 或不謹持 追贓覆業 雖歎黃犬 復何益哉 吾輩學殖荒落 望絶鴻漸 而亦不能血指汗顔 黃耳枯項 粒粒辛苦 斷送百年 生老病死 不離鄕井 守諒溝瀆 不可語氷 似此百年 不如死之久也 開舖貨居 雖云下流 所歸天開 一部極樂 世地設這 座快活林 泛朱公之扁舟 連端木之車騎 悠悠四方 都無管鈐 通都大邑 樂處是家 長檐華屋 身閒心逸 嚴霜烈日 自在方便 以此父母敦遣 妻子不怨 進退兩裕 寵辱雙忘 其視農宦兩業 苦樂何如 吾輩俱有友朋至性 三人行必有我師 二人同心 其利斷金 天下至樂 無逾於此 人生百年 苟無友朋一事 都沒佳趣 裹布噉飯的 摠不識此味 世間多少 面目可憎 言語無味者 眼中只有些衣飯椀 胸裏全乏個友朋樂 余曰 中國四民 雖各分業 卻無貴賤 婚嫁仕宦 不相拘礙否 東野曰 我朝有禁 仕宦家不得與商工通婚 以淸仕路 所以貴道賤利 崇本抑末 吾輩俱是家世做賣買的 未得士家爲婚 雖納貲輸米權補生員 亦不許鄕貢爲擧人 費生曰 此法只施於本貫 離鄕則未必然 余曰 一爲諸生 則許以士類否 李曰 然 諸生亦有許多名目 有廩生監生貢生 以生員陞補 一爲生員 九族生輝 四隣蒙害 把持官府 武斷鄕曲 此乃生員之專門伎倆 士流亦有三等 上等仕而仰祿 中等就舘聚徒 最下干求假貸 諺所謂做個求人面不成 生涯都絶 不得不做個假貸人 奔忙道路 不擇寒暑 向人囁嚅 情狀先露 不謂當年高談之士 化作世間可厭之人 諺所稱求人 不如求己 所以做賣買的 自無此惡况苦景也 余曰 中國觴政 必爲妙令 今兩夜羣飮 不爲酒令何也 裴褐夫曰 此中古觴政也 今時看車掌櫃的 都會了 非爲風流雅事也 費生曰 笠翁笑史錄 龍子猶高麗僧令云 朝使出高麗 高麗使一僧陪宴 行一令曰 項羽張良爭一傘羽曰 雨傘 良曰 凉傘 朝使倉卒對曰 許由鼂錯爭一胡盧 由曰油胡盧 錯曰醋胡盧 麗僧何名 余曰 此令全沒理致 僧名無傳也 鷄鳴少睡 戶外人喧 遂起還寓 猶未快曙 遂脫衣就寢 報飯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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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日戊子 小雨卽晴 自瀋陽至願堂三里 塔院十里 方士邨二里 壯元橋一里 永安橋十四里 築路自橋始 雙家子五里 大方身十里 共行四十五里 中火 自大方身至磨刀橋五里 邊城十里 興隆店十二里 孤家子十三里 共四十里 是日通行八十五里 宿孤家子 早發瀋陽至歌商樓 獨裴寬出迎 溫伯高方熟睡 余擧手作別 又轉至藝粟齋 田仕可與費穉出迎 田生出二封書 坼一封以示 卽抵余書 錄古董名目 一封外付紅籤 書許太史台邨先生手啓 田生曰 此僕苦心 並無客氣 朝鮮舘與庶吉士舘比門 先生至都之日 爲傳此書 這箇許太史 一表非俗 兼得好文章 定然善遇足下 書中俱有先生大名表德 庶不致誤這一路也 余曰 諸公不能面面叙別 殊深悵缺 足下爲道此意 田生點頭 余方欲起身 田生曰 穆繡寰來也 穆春携一少年 手持一籃葡萄 蓋少年爲見余 持葡萄作面幣也 少年向余肅揖 前執余手 如舊交 但緣行忙 因擧手作別 出舖乘馬 少年至馬首 雙手捧過葡萄籃子 余於馬上 爲執一朶 擧手致謝而行 回首看 時諸人者 猶立舖前 望余行也 可惜行忙 未問少年姓名 連夜失睡 日出後困憊特甚 令昌大放鞚 與張福左右堅擁而行 穩睡一頓 精神始淸 物色倍新 張福曰 俄有蒙古牽兩匹槖駝而過 余罵曰 何不告余 昌大曰 是時鼾聲如雷 呼之不應奈何 小人等亦初見 不知是何物 意以爲槖駝也 余問其形何如 昌大曰 實難形容 以爲馬也則蹄是兩歧而尾如牛 以爲牛也 則頭無雙角而面似羊 以爲羊也 則毛不卷曲 而背有二峯 仰首如鵝 開目如盲 余曰 果是槖駝 其大如何 指一丈頹垣曰 其高如彼 勑是後若逢初見之物 雖値眠値食 必爲提告 落日荒荒 正在馬首 河邊驢群數百頭 方飮河 有一老村婆 手持高梁幹來驅驢 七八歲小童 隨婆往來 那村婆身披靑布短裙 足穿一對黑靴子 頭髮盡禿 光光如瓠 而腦邊小結 纔得一寸 猶盛飾各樣花朶 向張福丐東烟 余問這箇牲口都是爾們一戶之所畜麽 老婆點頭而去 未知能會聽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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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鼎 召父鼎 亞虎父鼎 此商周上賞 周王伯鼎 單徒鼎 周豊鼎 皆唐天寶中局鑄 軆小 最宜書齋薰燎 商父乙鼎 父已鼎 父癸鼎 商子鼎 秉仲鼎 饕餮鼎 李婦鼎 商魚鼎 周益鼎 商乙毛鼎 父甲鼎 此皆元時姜娘子倣鑄 周大叔鼎 周䜌鼎 俱堪入書室淸供 鼎爐之環耳僘口 爪腹鷄腿 皆爲下品 不堪入玩 勿取可也 周師望敦 兕敦 翼敦 商母乙鬲 周蔑敖鬲 商虎首彛 周辛彛 已上俱載博古圖中 近日新刻 西淸古鑑 製式尤精 先於書肆中 索見西淸古鑑 按名審圖 先講其式樣 精雅入賞者 次於廠中 或隆福報國寺市日 索之俱有不爽 觚尊觶此三器 皆酒具 亦可揷花 以供燕居淸賞 官窰法式品格 大約與哥窰相同 色取粉靑 或卵白汁水瑩 厚如凝脂 爲上品 其次淡白油灰色 愼勿取之 紋取氷裂鱔血爲上 細碎紋紋之下品 勿取可也 其製亦多博古圖中取式者 無論鼎彛甁壺觚尊諸式 但短矮肥腹 俗惡無足入翫 勿取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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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於去年冬初入都 春仲乃還 在都時 日至廠中 觸目瑰奇 不可名狀 河伯知醜 不幡已降 第是金閶浮薄之徒 蝨緣蚤跳 闖處廠間 濫呼湧價 不翅十倍 甘言利口 鎔人鐵膓 僕這一路 係是初 塘眩轉慌惑 三官逬迭 五內顚倒 毫無見德於彼 只得陪愚而還 靜思此事 髮輒指冠 何也 生長邊鄙 愿愨冲虛 固其土性也 燕石自珍 魚目難辨 其勢則然 所可恨者 兼輸買笑之直 是所謂重利盜跖也 今送足下入都 所以眷眷貢愚者 誠爲異邦君子 他日東還 庶不都誣大國無人也 幷布赤心 古書古畵 鑑旣未到 癖又不深 不敢强其所不知 率爾臆對 大約俱非前賢手蹟 亦係名筆善摹 雖無老成 可見典刑 米蔡蘇黃 俱宜按名 足下前日 不以僕鄙卑 猥托求賢之心 而沿路立談 未可造次輸誠 亦非枉路屈駕 所宜容易 僕在都時 得與許太史諱兆黨 數日周旋 結爲知己之友 字台村 係是湖北人 此有一封候札 足下入都之日 倘尋翰林院 訪那許台村 爲叱賤名 交傳此書 若知足下與僕如此密友 時必不見外 並囑台村爲人磊落 一見可契 庶無誤薦之辜 並希朴公老爺 照心不具 田仕可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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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日己丑 晴大風 自孤家子曉發 至巨流河八里 一名周流河 巨流河堡七里 泌店子三里 五渡河二里 四方臺五里 郭家屯三里 新民屯三里 小黃旗堡四里 中火 共三十五里 自小黃旗堡至大黃旗堡八里 柳河溝十二里 石獅子十二里 營房十里 白旗堡五里 共四十七里 是日通行八十二里 宿白旗堡 曉起盥櫛 厭莫甚焉 月初落矣 滿天星顆互瞬 村鷄迭鳴 行不數里 白霧漫漫 大野浸成水銀海 一隊灣商相語而行 矇矓如夢中讀奇書 不甚了了 而靈幻則極矣 少焉 天色向曙 萬柳秋蟬 一時發響 非渠來報 已知午天酷炎矣 野霧漸收 遠村廟堂前 旗竿如帆檣 回看東天 火雲滃潏 盪出一輪紅日 半湧半沉於薥黍田中 遲遲冉冉 圓滿遼東 而野地上 去馬來車 靜樹止屋 森如秋毫 皆入火輪中矣 新民屯 市肆閭閻 不减遼東 入一典當舖 滿庭葡萄架 綠陰玲瓏 庭中堆纍諸色恠石 成一座假山 山前一丈大甕裏 開得四五柄蓮花 坎地安一間木槽 養一對鸂 兒 繞山㯶櫚秋海棠安石榴 共有十餘盆 珠帳下列椅坐 着五六籌莽漢 見余起揖請坐 勸了一椀凉茶 舖主出紅紙二張 紙面乳金細畵兩條螭龍 請書柱聯 余書鴛鴦對浴能飛繡 菡萏初開不語仙 觀者齊聲稱好筆法 舖主請客官坐一等 俺更覔佳紙來也 卽起身去 少頃左手持紙 右手捧着一鍾濃墨而來 刀剪一張白鷺紙 爲三尺來卷子 要書門舖首幾字佳題 余於沿路上市舖 每見欺霜賽雪四個字揭在門楣上 意內以爲做個賣買的 自衒其本分心地皎潔 與秋霜一般 乃復壓過他白白的雪色 又想數日前過爛泥堡時 一舖門楣上 這箇四字 筆法甚奇 余立馬一玩 霜雪兩字 該是米海嶽體 今可倣此這樣字來 蘸毫低昂 墨光騰紫 濃淡正匀 於是臨紙從左而右 先書一箇雪字 雖未得較似米元章 何渠不若董太史 觀者越添 齊道書字狠好 次書賽字 則或稱好樣書字 但舖主氣色頗異 未若雪字時叫絶 余默念賽字不恒書 未慣於手 上寒太密 下貝過長 以此不愜 又筆頭濃墨 誤墮賽字左點傍 漸染得一斑豹文 這個鹵漢 想以此爲病也 遂一腕連寫霜欺二字 拋筆順讀 合是爲欺霜賽雪四個大字 舖主搖着頭道不相干 余遂道再看兒 起身出 默罵道小去處做賣買的 惡能及瀋陽諸人 這個麤莽漢 那知書字好否 是日日出後 大風掀動八表 午後風止 天無一點氛埃 暴炎蒸敲 自永安橋 以連抱大木 編成爲梁 梁高數丈 廣五丈 兩沿木頭齊整 如一刀裁劃 梁下溝澮 綠水無際 靑泥潤爛若闢 此爲萬區水田 不知歲收得幾億萬石紅稻香粳 或曰 康煕皇帝爲耕織圖 農政諸書 今皇帝實是老農家子弟 非不知關外靑黧土爲上上田 第以關外之地 爲自家根本之鄕 水稻腴香 飯顆潤爛 使民恒服 則筋解骨軟 難以用武 不如常食黍粱旱稻 敎民善耐飢 壯血氣而忘口腹也 寧棄千里膏沃之野 令作瘠土向義之民 此其深長慮也 沿路二里三里之間 閭井斷續 車馬連絡 左右市舖 無非可觀 而自鳳城以來 雖奢儉不同 摠是一樣規模 有時瞢騰過眼者 可驚可喜 而未可殫記 日暮遠地烟鋪 促鞭趕站 瓜田裏走出一個老者 跪了馬前 指着三五間獨戶老屋 道俺老身一口兒 路傍賣些甛瓜資生 你們高麗人三五十 俄刻過去時 暫停此中 初則出價賣喫 臨起一個個各手執蓏 鬨堂都走了 余曰 儞何不遮訴大人們 老者落淚 道往訴時 你們的大人 粧啞粧聾 俺一個身怎生抵當 他三五拾箇生力的幫子 如今往趕時 一個幫子攔絶了 去路將那蓏子 還擲俺面上 眼起雙電 蓏汁未乾 因要淸心元 以無爲答 則緊抱昌大之腰 强要買蓏 因將五顆甘蓏來置面前 余亦欲解渴 遂削喫一蓏 則香甛異常 令張福帶去四蓏爲夜供 渠輩各喫兩蓏 共是九個 老者堅討八十文 張福計給五十 則大怒不受 兩隷探囊共計七十一文以給之 余先上馬 使張福加給 張福披囊示之 然後乃已 始見其垂淚而哀之 末乃勒賣九蓏 堅討近百高價 殊可痛歎 然我隷沿路行刦 尤可恨也 昏後抵站 出蓏與淸如季涵輩 爲飯後鎭口 爲道遞馬時 下隷刦蓏事 諸馬頭皆言元無是事 獨戶賣蓏的老漢 元來姦巧無雙 見書房主落後獨行 粧出謊話 故作可憐之態 要得淸心丸也 余始覺其見賣 念其賣蓏事 尤可切痛 况其副急淚何從得來 時大曰 此漢卽漢人也 滿人無似此妖惡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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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日庚寅 晴 自白旗堡至小白旗堡十二里 平房六里 一半拉門一名一板門十二里 靠山屯八里 二道井十二里 共五十里 中火 又自二道井至隱寂寺八里 古家舖二十二里 梁路止此古井子一里 十扛子九里 烟臺六里 小黑山四里 共五十里 是日通行百里 宿小黑山 今日乃末伏也 晩炎尤當甚酷 而站程又遠 故一行曉發 余與鄭裨將 卞主簿先行 路中語昨日日出時光景 兩人銳意一觀 而日出時東天雲霧未消 光景大不如昨日 日旣離地丈餘 而日下層雲 化作萬道金蛟 跳騰震盪 神出鬼沒 不定一色 日馭徐驅 只顧上天去矣 自遼陽以來 多經小小城池 而不可殫記 所謂三里之城 五里之郭 而未必皆郡邑治所 不過是鄕井保聚 然其制度無異大城也 一板門二道井 地勢洿下 小雨泥濘 方春解氷時 誤入泥中 則連人帶馬 頃刻不見 咫尺難救 昨年春 山西賈客二十餘人 皆乘健騾至一板門 一時陷沒 我國驅人 亦陷失二名云 唐書太宗征高句麗 不得志而還 至渤錯水 阻淖八十里 車騎不得通 長孫無忌與楊師道等 率萬人斬樵築道 聯車爲梁 帝於馬上 自負薪以助役 雪甚 詔屬燎以濟 今未知渤錯水在於何處 而遼野千里 土細如麵 遇雨黏濃 如糖之融 沒人腰膝 纔拔一脚 則一脚漸深 若不努力抽足 則地中若有吸引者 全身都沒 不見陷痕 今淸家數幸盛京 故自永安橋 編木爲梁 以禦潦淖 而至古家舖前始止 二百餘里之間 一梁爲路 非但物力之富壯 木頭無一參差 二百里兩沿 如引一繩 可見其制作之精一矣 故民間尋常制作 能相視效 規模大同 德保所稱大國心法 最不可當者 正在此等也 今此梁路 三歲一改云 唐書渤錯水 似在一板二井之間也 自鴉鶻關 每見閭里中 高設白色牌樓者 初喪之家也 以蘆簟結構 瓦溝鴟吻 無異木石 高四五丈 離立喪家門前十步之間 其下列坐 皷吹疊鉦一對 觱篥一對 嗩吶一對 晝夜不離 吊客臨門 則大吹大打 上食祭奠 內有哭聲 則外輒以皷吹相和 余至十扛子小憩 與鄭卞閒行街市 至一蘆簞牌樓 方欲詳翫結構 而大動皷吹 兩人不覺掩耳而走 余亦兩耳響塞 搖手止聲 而全不採聽 只顧吹打 余欲見喪家制度 方移步進至大門前 門裏走出一個喪人 號哭突至面前 放了竹杖 再伏再起 伏則以頭頓地 起則以足蹈地 淚如雨下 無數哀號 變起倉卒 罔知攸措 喪人背後 隨著五六人 皆白巾雙擁 余臂進入門裏 喪人亦止哭跟後 適逢乾粮馬頭二同 自內方出 余喜甚 忙問曰 此將奈何 二同曰 小人與亡者同甲 素相親善 俄者入吊其妻 余問吊禮如何 二同曰 執喪人手曰 爾父歸天 二同亦隨 余還入曰 不可不給與白紙卷 小人當周旋 堂前以蘆簞架起大屋 結構奇異 滿庭白布幔 區處內外服人 二同曰 主人當待以酒果 第小遲待 未可徑起 若不食時 大爲羞恥 余曰 旣爲入來 此亦觀光 但主人受吊則苦矣 二同曰 俄已吊矣 不必更吊 指簟屋曰 此其殯所 男女皆空堂室 移處殯屋 布幔中 各爲朞功處所 葬後各歸云 帳裏有一女子 頻頻出首而視 白布纏首 上加麻絰 二同曰 此亡者之少女 嫁爲山海關富商之妻 良久 喪人自簟屋出坐椅上 白巾數人 持兩椀麵 一盤菓品 一盤豆腐 一盤菜蔬 兩椀茶 一罐酒 卓子上擺列面前 置三箇空盞 對卓又置空椅 列著三盞 請二同坐 二同固辭曰 俺們老爺在上 不敢對頭坐 著 因出外持白紙一卷錢一鈔而來 置主人面前 爲道余致賻之意 主人下椅叩頭恭謝 余略喫蔬果 因起出 主人送至門外 門傍兩廂裏 方造竹馬 以紙塗之 少頃使行至此遞馬 副使亦繼至 卸轎路中 余爲言俄刻吊喪之禮 皆大笑 二道井 邨閭頗盛 隱寂寺宏大而頗破敗 碑有朝鮮人施主姓名 似皆灣商也 自此始見醫巫閭山 橫障西北天際 如垂翠帳 而峯巒猶未明見 渾河以後 五渡河 皆以舟濟 烟臺自此始 五里一臺 圓徑十餘丈 高五六丈 築同城制 上設砲穴女墻 戚南宮繼光所設八百望是也 小黑山 野中平坡稍阜 而有拳大小山故名 閭閻櫛比 市舖繁華 不减新民屯 綠蕪中 馬騾牛羊千百爲群 亦可謂大去處矣 一行下隷 例於小黑山 烹猪相犒云 張福昌大告夜往得喫 是夕月色如晝 暑氣已退 飯後卽出 瞭望遠野 蒼烟鋪地 牛羊各歸 市舖未及盡閉 遂獨入一舖 庭中設高架 覆以蘆簟 自下引繩而撤之 以納月光也 奇花異艸 交映月中 道上遊子 見余入此 隨來盈庭 入一角門 庭廣如前堂 欄干下 有數本綠蕉 四人圍卓而坐 就中一人 方據卓 寫新秋慶賞四字 紙紅墨紫 白月臨之 雖未仔細 運筆甚艱 僅成字樣 余心裏暗忖道 看渠筆法若是其拙 正吾得意之秋也 諸人爭看 卽貼之堂前 正中門楣上 葢賞月賀榜也 皆起向堂前 負手瞻翫 卓上更有他紙 余因坐椅 濃蘸餘墨 不顧是非 大書特書曰 新秋慶賞 一人回顧見余書字 疾呼諸人 趨至卓前 叫呶讙笑曰 高麗好書字 或曰 東夷書字同 或曰 字同音不同 余鏗然擲筆起 諸人爭挽余手曰 更勞客官坐一坐 尊姓大名 余書示之 諸人益大喜 余之初至也 不以爲悅 視若尋常 及見余書 察其氣色 大喜過望 忙進一椀茶 又爇烟相勸 轉眄之間 溫冷頓異 諸人者皆太原汾晉人也 去歲來此 新開首飾舖 收買釵釧簪珥彄環等物 起號晩翠堂 三人俱姓崔 一柳一霍 皆文筆極短 無可足語 而霍生最優 五人者俱年三十餘 豪健如騾子 雖面皮白淨 眉目媚嫵 俱無十分淸雅之氣 絶異於吳蜀諸人 四方風土之不同 足可見矣 山西出將 果非虛語也 余問霍生曰 君居太原 貴鄕郭泰峯號錦衲知之乎 霍生曰 不知 遂點霍郭兩字曰 這是郭太祖之郭 吾是霍去病之霍 余笑曰 何不引汾陽博陸 而乃證周祖嫖姚乎 霍生諦視無語 想彼認吾以霍郭同用 如滿人 故分曉如此也 霍生曰 登州下陸 緣何到此 余曰 吾非航海來也 旱路三千里 直抵皇京 霍生曰 高麗是日本否 一人持紅紙來 請書 招朋引類來者漸多 余曰 紅紙寫字非佳 更持卵白的來也 一人忙去 卽覔數張粉紙而來 余遂剪作柱聯書之曰 翁之樂者山林也 客亦知夫水月乎 於是諸人 俱大歡樂 爭爲磨墨 來去紛紜 皆覔紙故也 余遂隨展隨寫 手不停筆 如題訟牒 一人問客官飮酒麽 余曰 巵酒安足辭 諸人皆大笑 卽持一罐湯酒而來 連勸三杯 余曰 主人何不飮乎 曰 無一人飮者 於是來觀者 爭以蘋菓沙菓蔔萄等物勸食 余曰 月色雖明 猶妨寫字 不如點燭 霍生曰 天上高懸一片鏡 人間勝似萬枝燈 一人曰 相公眼昏麽 余曰 然 遂點上四枝燭 余念昨日當舖所書欺霜賽雪四字 舖主怎地不悅 吾當爲前日雪耻也 遂謂舖主曰 主人家要得舖首佳題麽 舖主們齊道此特尤好 余遂寫出欺霜賽雪四字 諸人俱面面相覷 與當舖氣色一般的 殊常 余胷裏念道又是恠事 余道不相干麽 舖主道是也 霍生曰 俺舖專一收賣婦人的首飾 不是麪家 余始覺其誤 可謂羞前之爲 遂曰 我已知道了 聊試閒筆耳 前日遼陽市中鷄鳴副珈金字題 驀然入想 似是與此一般舖子 遂書副珈堂三字 諸人尤叫歡不絶 霍生問此號何義 余曰 今貴舖是收賣婦人的首飾 詩所稱副笄六珈者是也 霍生謝曰 敝舖榮耀 何以報德 明日將觀北鎭廟 故早還 語行中諸人以此刻光景 莫不絶倒 是後每遇舖首 欺霜賽雪 是必麪家 非言其心地之皎潔 正誇其麪與霜爭纖 與雪勝白麪者 我東所謂眞末也 約淸如季涵趙主簿達東 同遊北鎭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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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慈寺 崇德二年戊寅建 殿宇深嚴宏麗 法堂臺高一丈 周設石欄 殿上籠罩罘罳 有三株古松 交柯互枝 蒼翠滿庭 窈冥陰森 一碑太學士剛林撰 後面滿洲書 一碑前後皆蒙古西番字 守僧有喇麻數人 殿中有八百羅漢 長纔數寸 個個精妙 康煕皇帝手造小塔數百 大如雙陸 刻鏤之工 奇巧入神 浮圖高十餘丈 上圓下方 通刻獅子 萬壽寺 康煕五十五年丙戌重修 寺前有一座大牌樓 扁曰萬歲無疆 殿宇壯麗 過於聖慈寺 而但無滿庭松陰 有二碑 正殿康煕皇帝書額曰遼海慈雲 香鼎寶爐及他寶翫 不可殫記 有喇麻十餘人 皆黃衣黃帽 鷙悍魁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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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勝寺扁曰蓮花淨土 崇德三年建 殿屋皆覆以靑黃琉璃瓦 淸太宗願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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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蹕山 在遼陽西南 初名首山 唐太宗征高句麗時 駐蹕於上數日 勒石紀功 改爲駐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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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運山 在奉天府西北 萬峯環拱 衆水祖宗 卽淸之永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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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山 在承德縣東 卽淸之福陵所在 晉史東牟山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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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山 在錦州府東 峯有十三 蔡珪詩 閭山盡處十三山 溪曲人家畵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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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 在奉天府南 盛京統志云 海之旁出者 爲渤 遼東延袤二千里 其南渤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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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河 在承德西 卽句驪河也 一作枸柳河 漢書水經 俱作大遼水 遼水左右 卽遼東遼西 所由分 唐太宗征高句麗 泥淖二百餘里 布土作橋 乃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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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河 在承德南 一名小遼水 一名阿利江 一名蓒芋濼水 發源長白山 與太子河會 又合遼水 入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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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河 在遼陽北 源出邊外永吉州 入邊滙渾河遼河 爲三汊河 世傳燕太子丹出亡至此 逐得斬之以獻秦 後人哀之 名其水曰太子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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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瀋水 在承德南 自東關觀音閣發源 入渾河 水北曰陽 瀋陽之名 盖以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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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今所經山河 只憑土人口傳 行旅指點 或我隷之屢行者 率以臆對 皆未可詳 華表柱 此遼東古蹟 而或云 在城內 或云 在城外十里 則他可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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