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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言封事 (만언봉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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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4년(선조 7) 1월
이이
한국유경데이터베이스 - 성균관대학교
栗谷先生全書卷之五 > 疏箚 三 > 萬言封事 甲戌
 

1. 萬言封事[甲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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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曰: 天者,理氣而已。理無顯微之間,氣有流通之道。人事有得失,災祥各以類應。是故,國家將興,必有禎祥以曉之; 國家將亡,必有妖孼以告之。政失於下,謫見於上。蓋福善禍淫,天道之常,而莫非所以仁愛人君,輯寧邦家,上帝眷顧,意亦至哉! 其有以受天明命而爲人君上者,奈何不敬勤惕勵,以答皇天仁愛之心乎? 予以寡昧,鬱于大道,潛於代邸,若將終身,不幸猥承先王之託,迫於臣民之推,固知富貴之憂,不若貧賤之安,末世之難治,有如超海之不易,雖欲辭之,其可得乎? 以不敏之資質,守艱大之基業,負荷旣重,設施皆乖。玆予未知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臨深履薄,憂勤七載,不敢逸豫。寸效未著,衆怪沓臻,妖星經歲而不滅,太白當晝而肆曜,雷發非時,地震不一,由其德之不懋,寧無心兮忸怩? 方深若隕之志,冀免顚隮之厄,天怒益譴,變出尤酷。乃於前月京城,白虹貫日,妖氣逼陽。日者,衆陽之宗,人君之表,乃爲邪氣所侵犯,驚痛于心,若無所容。安有人事不失而天譴至者? 昔日太戊修德,祥桑自滅; 景公善言,熒惑退舍。廣延人之讜論,庶轉災而爲祥。意者,君心,出治之源,而心有所未正歟? 講學,致知之務,而學有所不進歟? 朝廷,四方之則,有虛僞喜事之風歟? 民生,邦國之本,有困窮抗捏之慘歟? 賢邪雜進,而或有所未知歟? 政擅有地,而或有所凌上歟? 言路未開,而聰明猶有所壅蔽歟? 巖穴有隱,而俊乂猶有所未登歟? 百工尸而庶事墮歟? 犴獄滯而民怨多歟? 奢僭尙熾,何以變之? 人心日惡,何以化之? 盜賊遍起,何以弭之? 軍政不嚴,何以修之? 凡此數者,皆是召災,不識何以則民致富庶,政敎兼擧,復祖宗之隆治,追唐虞之盛際,垂功竹帛,爲後矜式? 噫! 仰觀天象,俯察人事,其不能爲令主,而終未免危亂之歸,昭昭焉矣。乃者,求言之旨屢下,疏章之上未聞,豈不以言辭有假,求誠不集,有所趦趄畏疑而然耶? 故下手敎,冀聞如渴,咨爾大小臣僚,上自廊廟,下至草野,其竭心膂,極言無隱。言雖不中,亦不加罪。咨爾政府,體予至懷,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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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伏以政貴知時,事要務實,爲政而不知時宜,當事而不務實功,雖聖賢相遇,治效不成矣。恭惟殿下,聰明英毅,好士愛民,內無音樂酒色之娛,外絶馳騁弋獵之好,古之人君所以蠱心害德者,皆非殿下之所屑也。倚仗老成,擢用人望,旁招俊乂,仕路漸淸,優容直言,公議盛行,朝野顒顒,佇見至治,宜乎紀綱振肅,民生樂業。而以言其紀綱,則徇私蔑公猶昔也,號令不行猶昔也,百僚怠官猶昔也。以言其民生,則家無恒產依舊也,流轉失所依舊也,放辟爲惡依舊也。臣嘗慨歎,竊欲深究其故,一達冕旒,而未得其會。昨者伏覩殿下因天災諭大臣之敎,則殿下亦大疑而深歎,願聞振救之策,此誠志士盡言之秋也。惜乎! 大臣過於惶惑,辭不盡意也。夫災異之作,天意深遠,固難窺測,亦不過仁愛人君而已。歷觀古昔明王誼辟,可以有爲而政或不修,則天必示譴以警動之。至於暴棄之君,與天相忘,則反無災異,是故無災之災,天下之至災也。今以殿下之明聖,居可爲之位,値可爲之時,而紀綱如是,民生如是,則皇天之付畀者,未塞其責矣。設使今者景星日現,慶雲日興,殿下之危懼,尤無所自容矣。衆災疊現,日無虛度者,乃皇天仁愛之至也,殿下之兢惕修省,其可少緩乎? 雖然,不知時宜,不務實功,則危懼雖切,治效終邈,民生豈可保,天怒豈可弭乎? 臣今罄竭一得,先陳沈痼之弊,後及振救之策。伏願殿下虛心易氣,勿厭其煩文,勿怒其觸忤,以垂睿察焉。夫所謂時宜者,隨時變通,設法救民之謂也。程子論《易》曰: “知時識勢,學《易》之大方也。” 又曰: “隨時變易,乃常道也。” 蓋法因時制,時變則法不同。夫以舜繼堯,宜無所不同,而分九州爲十二; 以禹繼舜,宜無所不同,而革十二爲九州。此豈聖人好爲變易哉? 不過因時而已。是故,程子曰: “堯、舜、禹之相繼,其文章氣象,亦自小 註1) 異也。” 降自夏、商,其間小變,不可枚擧。以言其大者,則夏人尙忠,忠弊,故救之以質,質弊,故救之以文,文弊不救,然後天下壞亂。入于强秦,秦以暴虐,焚《詩》、《書》而亡。漢興,鑑其弊,尙寬德,崇經術。及其弊也,崇虛文,無實節,權移外戚,諛佞成風。世祖之興,褒崇節義,於是士務名節,而其弊也,不知節之以禮,視死如歸,苦節不中,人皆厭之。而時無賢主出而救之,故苦節變爲魏、晉之曠蕩,尙浮虛,亡禮法。禮法旣亡,與夷狄無異,故五胡亂華,中原糜爛。亂極當治,故有貞觀之治,而救弊未盡其道,猶有夷狄之風,三綱不正,君不君臣不臣,藩鎭不賓,權臣跋扈,陵夷有五代之亂。宋興,懲藩鎭之患,釋去兵權,收攬威柄,而眞宗以後,狃於昇平,紀綱漸弛,武略不競。仁宗雖極富庶,而頹靡之象已著,當時大賢皆思變通之策。直至神宗,値可變之會,奮有爲之志,而所信任者,王安石也。後仁義而先功利,違天人而促亂亡,反不如不變之爲愈也。馴致大禍,變夏爲夷,他尙何說哉? 上下數千年間,歷代治亂之迹,大槪如此。隨時善救者,只見於三代而已,三代以後,救者固鮮,而亦未盡道焉。大抵隨時可變者,法制也; 亘古今而不可變者,王道也、仁政也、三綱也、五常也。後世道術不明,不可變者,有時而遷改,可變者,有時而膠守,此所以治日常少,亂日常多者也。且以我東言之,箕子八條,文獻無徵; 鼎峙擾攘,政敎蔑聞; 前朝五百,風雨晦冥。至于我朝,太祖啓運,世宗守成,始用《經濟六典》。至于成廟,刊行《大典》。厥後隨時立法,名以《續錄》。夫以聖承聖,宜無所不同,而或用《經濟六典》,或用《大典》,添之以《續錄》者,不過因時而已。當其時也,建白創制,人不爲怪,而法行不滯,民得蘇息。燕山荒亂,用度侈繁,變祖宗貢法,日以損下益上爲事。中廟反正,政當惟舊,而初年當國者,只是功臣之無識者而已。厥後,己卯諸賢稍欲有爲,而讒鋒所觸,血肉糜粉。繼以乙巳之禍,慘於己卯。自是士林狼顧脅息,以苟活爲幸,不敢以國事爲言。而惟是權姦之輩放心肆意,利於己者,以爲舊法而遵守,妨於私者,以爲新法而革罷,要其所歸,不過剝民自肥而已。至於國勢之日蹙,邦本之日斲,孰有一毫動念者哉? 幸値聖明存心學問,垂念民生,可以因時設法,匡濟一世,而自上虞邯鄲之步,少更張之慮。而爲臣者,論人則恐有安石之患,自愛則恐有己卯之敗,莫敢以更張爲說。試言今日之政,則貢案守燕山虐民之法,銓選遵權姦請託之規。先文藝,後德行,而行尊者,終屈於小官; 重門閥,薄賢材,而族寒者,不展其器能。承旨不入稟于御內,近臣疏而宦官親; 侍從不參預於廷議,儒臣輕而俗論重。不久一官,以歷揚淸顯爲榮; 不分職事,以專委曹司爲務。弊習謬規,難以縷陳,而不始于己卯,必成于乙巳。而今之議者,擬以祖宗之法,不敢開更張之論,此所謂不知時宜者也。大抵雖聖王立法,若無賢孫有以變通,則終必有弊。故周公,大聖也,治魯而不能振後日寖微之勢; 太公,大賢也,治齊而不能遏後日篡弒之萌。若使齊、魯賢孫善遵遺意,不拘於法,則寧有衰亂之禍哉? 我國祖宗立法之初,固極周詳,而年垂二百,時變事易,不無弊端,猶可變通。況後日謬規,汲汲改革,當如救焚拯溺者乎? 《傳》曰: “窮則變,變則通。” 伏願殿下留念,思所以變通焉。所謂實功者,作事有誠,不務空言之謂也。子思子曰: “不誠無物。” 孟子曰: “至誠,未有不動者也。” 苟有實功,豈無實效哉? 今之治效靡臻,由無實功,而所可憂者有七: 上下無交孚之實,一可憂也; 臣鄰無任事之實,二可憂也; 經筵無成就之實,三可憂也; 招賢無收用之實,四可憂也; 遇災無應天之實,五可憂也; 羣策無救民之實,六可憂也; 人心無向善之實,七可憂也。上下無交孚之實者,何謂也? 君臣交際,猶天地之相遇也。在《易⋅姤》之《彖》曰: “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 程子之《傳》曰: “天地不相遇,則萬物不生; 君臣不相遇,則政治不興; 聖賢不相遇,則道德不亨; 事物不相遇,則功用不成。” 是故,明良相遇,肝膽相通,密如父子,合如符契,骨肉之親不能間,鑠金之口無所容,然後言行策用,庶績以成。三代聖王皆由是道,未有君臣不相深信而能成治效者也。竊伏惟念殿下明睿有餘,而執德不弘; 好善非淺,而多疑未祛。是故,羣臣務建白者,疑其過越; 尙氣節者,疑其矯激; 得衆譽,則疑其有黨; 斥罪過,則疑其傾陷; 加以發號之際,辭氣抑揚,好惡靡定。至於頃日之敎,有曰: “大言競進,喜行前無之事,宜乎風淳政擧。” 斯敎一出,羣惑彌增。古人有言曰: “言善非難,行善爲難。” 邵雍曰: “治世尙德,亂世尙言。” 古今天下,安有大言競進而能使風淳政擧者乎? 且殿下以大言爲是耶,爲非耶? 如其是也,則其所謂大言者,不過引君當道,期臻至治而已。殿下當採用之不暇,不當以競進爲譏諷也。有言而不用,則雖美而無益。故子思爲臣,而魯繆之削弱滋甚; 孟子爲卿,而齊宣之王業不興。況今進言者,旣非思、孟,而採用之實,蔑聞者乎? 何怪乎時事之不治哉? 如其非也,則此乃造言生事之流也,殿下當抑浮躁,務敦實,以安朝廷,以鎭人心,不當以大言爲美事也。嗚呼! 以讜論尤其競進,則士氣沮而邪徑開; 以浮躁美其大言,則虛僞長而實德喪,殿下必居一於此矣。抑未知殿下實無深意而言辭偶失者乎? 殿下於羣臣,深信有所不足,故羣臣亦不知聖意之所在,每於聖敎之下,一言異常,則莫不駭目怵心,常若臨不測之淵。昨者大臣之承召也,只是一味惶恐而已,無一策可以回天心救世道者,若使大臣全無識見則已矣。如有所見,則豈非預憂殿下之不傾四聰也哉? 至於出一郞官,補一殘邑,聖心憂民,未必有他,亦非異事,而朝士之有善名者,咸懷不自安之心,豈非殿下之誠未能素孚而然乎? 古之聖王,處心行事,如靑天白日,萬物咸覩,至於蚩蚩下民,亦莫不洞知上意,故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今者近密之臣,尙未曉聖心,況他人乎? 昔者中廟之於趙光祖也,可謂聖賢相遇矣,而陰邪忽入左腹,如明鏡蔽于塵垢,晝而唯諾於一榻之前,夜而墜落於千仞之壑,今之士林,傷弓甫已,餘惴尙存。小臣嘗以淺見爲說曰: “中廟固是聖主,而過於虛受,君子之言雖易進,小人之讒亦易入矣。今上則不然,察言必詳,傾聽不苟,君子雖悶悶難契,小人亦不敢罔以非道矣。聖明之代,必無士林之禍,但恐民窮國蹙,變通無策,終有土崩之勢耳。” 今之士類能信臣言者,有幾人乎? 君臣交際,誠信未孚,而能保治平者,自古及今未之聞也。此其可憂者一也。臣鄰無任事之實者,何謂也? 設官分職,各有所司。三公統摠機宜,六卿分理庶務,侍從有論思之責,臺諫受耳目之寄,下至庶司小官莫不各有其任。監司宣化于外,節帥領督于邊,守令分憂,鎭將監戍,亦莫不各有其職。今者三公固是人望所屬,而亦不敢建白施設,徒能恭愼畏忌而已,殊無經濟邦國,挽回世道之望,他又何責焉? 大官悠悠於上,惟瞻前顧後是務; 小官泛泛於下,惟相時射利爲事。紀綱專委之臺諫,而不過摘抉一二姦細以塞責; 銓選專出於請囑,而不過安排一二名士以託公。以至庶司之官漫不知所掌何事,惟知積日累朔以求遷。大小之官豈無一二奉公忘私者哉? 只是形單勢弱,不能有所裨益。監司巡遊自娛,以廚傳豐約、文書工拙爲殿最,能明黜陟者,有幾人乎? 節帥嚴刑以自威,剝割以自奉,撫綏精鍊,兩失其策,能不辱閫外之寄者,有幾人乎? 守令只知斂民以自利,行媚以干譽,能以字牧爲心者,屈指甚鮮。鎭將先問軍卒之幾何,以計綿布之多少而已,能以防備爲虞者,絶無幸有。惟是胥吏之輩投間抵隙,執其機要,生民膏血,殆盡於胥吏之手矣。至於籍兵,最是大事,而賄賂交于路,僞劵亂其眞。村民欲餽以牛,色吏必求綿布,以牛易布,牛價頓賤。京外皆然,衆口沸騰,況於他事乎? 曺植嘗曰: “我國以胥吏而亡。” 此言雖過,亦有理焉。此由羣臣不任事之過也,官各稱職,則安有以胥吏亡國者乎? 今若以爲所任非人而欲易之,則一時人物不過如此,賢才難以猝辦; 以爲刑法不嚴而欲重之,則法重而姦益滋,且嚴法非救弊之策也; 以爲無可奈何而置之,則百弊日增,庶績日敗,民生日困,而亂亡必隨。此其可憂者二也。經筵無成就之實者,何謂也? 古者設三公之官,師道之敎訓,傅傅之德義,保保其身體。此法旣廢,師、傅、保之責,專在於經筵。故程子曰: “君德成就,責經筵。” 經筵之設,非爲臨文講讀,不失章句而已,將以解惑而明道也,將以納誨而進德也,將以論政而制治也。故祖宗於經筵官,待之有禮,親之有恩,如家人父子,情意洞徹焉。今之侍臣,學問多缺,誠懇多乏,或難於入侍,至有窺【窺,恐規。】避者矣。雖然,豈無懷誠抱蘊,願親聖明者哉? 近者經筵不頻,接見固疎,而禮貌嚴肅,辭氣罔舒,酬答甚罕,講問不詳,政要時弊,未嘗咨詢。間有一二講官勸勉聖學,則亦泛然俯聽而已,殊無體驗踐履之實。罷筵之後,大內深邃,瞻仰徒勤,而殿下左右,只有宦寺宮妾而已。未知殿下燕居之時,所覽者何書,所做者何事,所聞者何語耶? 近臣尙不能知,況外臣乎? 孟子,亞聖也,齊王之尊敬,亦至矣,尙有一曝十寒之歎。況今侍臣有愧古人,而疎外若是者乎? 此其可憂者三也。招賢無收用之實者,何謂也? 古之帝王,至誠求賢,猶恐不及,或感於夢寐,或遇於漁釣者,非特賢其人,示其褒獎而已,將與之共天位,使之食天祿,俾施澤於蒼生。故詢之以輿議,察之以接言,試之以行事,果知其爲賢,則近其人而用其計,使行其道焉,夫是之謂王公之尊賢者也。今殿下愛士求賢,視古無愧,幽貞隱德,揚仄殆盡,盛美之典,近古所罕。第以論薦之際,泛言某人可用而已,行迹之詳,未嘗陳達,有司旣失其宜矣。自上亦不曾親見其人,察其賢否,但依例爵之而已。夫修身篤行,非以有求也,山林之間,豈無不屑爵祿者哉? 士之出處,固非一端,有不卑小官者,有韞櫝不售者。殿下之招賢,只命以爵祿而已,殊無接見察試,擢用行道之實。故今日以薦擧就職者,或有爲親而屈者,或有爲貧而仕者,或有只爲謝恩而來者,未嘗聞一人爲行道而出者也。求賢最是美事,而其歸不過虛文,則治道何由可成? 此其可憂者四也。遇災無應天之實者,何謂也? 皇天之於人君,若父母之於子也。父母怒其子,發諸辭色,則子雖無過,必倍加齊慄,承顏順旨,必得父母之底豫,乃安於心。況有過者尤當引咎哀謝,革心改行,起敬起孝,必得父母愉悅之色可也; 不當但懷危懼,拱手閉戶而已也。帝王之遭天變,亦如是焉。反躬自省,周察疵政,身無愆矣,政無闕矣,亦當益加修勉,欽若不已,未嘗以無過自恕也。況於身有愆而政有闕者乎? 必也求言以廣知見,進賢以助不逮,省民以勤撫摩,革弊以興政治,必務所以補前過、廻天怒可也; 不當遑遑無策,若有過之子拱手閉戶,以俟父母之怒自息也。頃年以來,尋常有災,人皆狃習,不知可懼。只緣白虹貫日之變,極是陰慘,故睿念驚惕,倍加祗畏,無乃回亂做治之幾闖發於今日乎? 因此機會,別無修治之擧者,何耶? 夫避殿減膳者,畏災之文也,末也; 進德修政者,畏災之實也,本也。文與末,固不可廢也; 實與本,今何事耶? 此其可憂者五也。羣策無救民之實者,何謂也? 法久弊生,害歸於民,設策矯弊,所以利民也。聖敎有曰: “君依於國,國依於民,設百官分庶職,只爲民生而已。民旣擾蕩,則國將何賴焉?” 臣伏讀再三,不覺感激流涕。大哉王言! 一哉王心! 此眞安庶民、回天怒之一大機也。三代以後,能知君臣之職,只爲民生者,有幾君乎? 但徒善非法不推,徒法非善不行。殿下愛民之心,固是如此,而愛民之政,猶有未擧。羣下之獻策者,只齊其末,不揣其本,故聽之若美,行之無實。今日進一計,請除無名之稅,而列邑之科斂自若; 明日建一議,請均田戶之役,而豪右之逭賦猶舊。減選上,將以蘇復公賤,而偏受其苦者流離如昔; 禁防納,將以不費民財,而誅求其賂者刁蹬愈甚。劾罷貪吏,則繼之者未必愈於前人,徒貽迎送之弊; 請擇邊將,則望重者未必愈於新進,反無忌憚之念。其他良號之下,美令之頒,非一非再,而州縣只傳數行書札而已,村民不知其爲某事也。夫是之故,君子之進,議論之正,與夫民生邈不相關,但曰某人官高榮顯可羨而已,未嘗聞某人被用其澤及民云爾。善言之無效果如是,則雖使朱、汲滿朝,讜論盈耳,何補於民窮財盡而四境渙散者哉? 惟是議論一失,則乃能害及生民,無所遲滯焉,嗚呼怪哉! 古今所未聞也。譬如萬間大厦,久不修理,大而樑棟,小而椽桷,莫不腐朽,支撑牽補,僅僅度日,欲修其東,則西掣而傾,欲改其南,則北橈而壞,衆工環視,無所措手,置而不修,則腐朽日甚,將至顚覆。今日之勢,何以異此? 此其可憂者六也。人心無向善之實者,何謂也? 敎化不明,民散久矣; 秉彝雖存,晦蝕殆甚。聖明臨御之初,人心聳然,頗有向善之念。若於此時,聖德日進,治化日昇,則今日之人心,豈止於此哉? 第緣初年,大臣輔導失宜,誤殿下以淺近之規,納民生於卑汚之域,間以本明之心,發爲公論,而淸議尙弱,俗見猶痼,其聞善言、見善人也,或有爲人而歆羨者,或有外悅而中忌者,或有顯指而非笑者,中心好之者絶鮮矣。是故,良實少而虛僞盛,在縲紲而被衆救者,未必無罪; 爲守令而獲衆譽者,未必有績。館薦,本求學行,而設酒饌而誘多士者或有之; 里選,本求端良,而棄行檢而昧廉恥者或與焉。若使秉銓之人又從而不擇焉,則淸濁混淆,賢愚雜糅,弊將難救。乃若下民,飢寒切身,本心都喪,父子兄弟,尙如路人,他又何說? 綱常不能維持,刑政不能檢制。由今之道,無變今之習,雖聖賢在上,施敎無地。廣擧鄕約,雖是美事,臣愚竊恐以今之習,徑行鄕約,亦無成俗之效焉。此其可憂者七也。凡此七憂,爲今世之沈痼,紀綱之頹,民生之困,職此之由。七憂未除,則雖聖心勞瘁于上,淸議馳騁于下,亦無保國安民之效矣。自古以來,人君失德,自取敗亡者,理勢然也,無足恨者。今日聖明有何失德,而國勢如此其岌岌乎? 臣雖多病才疏,自知無補,而區區血誠,不後恒人。入瞻重瞳,英姿洞徹,睿議明斷,而出顧四方,殿屎愁苦,蹙蹙靡騁,未嘗不深怪永嘆焦心隕涕也。嗚呼! 病至膏肓,神醫尙可救; 國至垂亡,明王尙可興。當今朝廷尙靖,權孼屏迹,四封尙完,外釁不作,及今猶可有爲也,稍緩則後時而無及矣。孟子曰: “國家閒暇,及是時,修其政刑。” 伏願殿下留念,思所以振起焉。今進修己安民之要,爲祈天永命之術。修己爲綱者,其目有四: 一曰奮聖志期回三代之盛,二曰勉聖學克盡誠正之功,三曰去偏私以恢至公之量,四曰親賢士以資啓沃之益。安民爲綱者,其目有五: 一曰開誠心以得羣下之情,二曰改貢案以除暴斂之害,三曰崇節儉以革奢侈之風,四曰變選上以救公賤之苦,五曰改軍政以固內外之防。所謂奮聖志期回三代之盛者,昔者成覵謂齊景公曰: “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 彼謂聖賢也,夫以景公之資,奮勵自强,則可與聖賢同歸,故成覵云然。孟子於梁惠、齊宣,非王道不言,非仁政不勸。夫以梁惠、齊宣之質,苟能實行王道,實施仁政,則亦可與三王比肩,故孟子云然。此豈好爲大言,不度實效者哉? 伏覩殿下資質甚美,仁足以保民,明足以辨姦,武足以斷制,而惟是作聖之志不立,求治之誠不篤,以先王爲不可企及,而退託自小,迄無振發之念,未知殿下何所見而然歟? 夫所謂志大才疏以敗事績者,不務修己,妄擧難行之政,不度强弱,妄挑難禦之敵之謂也。若其修己有實功,安民有實心,則可以求賢而共治,可以革弊而救時,此豈志大敗事者乎? 程子嘗曰: “爲國而至於祈天永命,養形而至於長生,學而至於聖人。此三事,分明人力可以勝造化,自是人不爲耳。” 信乎斯言,自古未聞實用其功而不見實效者也。今世之人不强於爲善者,只是心志爲他物所移耳,政敎風俗有以使之也。敎化不明,人欲無窮,志乎富貴,志乎嗜欲,志乎避患。爲學則道與時乖,故志富貴者遠避焉; 爲學則閑邪窒慾,故志嗜欲者退縮焉; 爲學則毁謗必興,故志避患者求免焉。此豈非政敎風俗有以使之乎? 殿下則不然,富貴已極,而志道者,豈非所以長守富貴者乎? 嗜欲必淡,而所欲豈不在於安社稷、壽國脈乎? 禍患可虞,而防患豈不在於修一身、靖萬民乎? 殿下何憚而志不立乎? 古語曰: “有志者,事竟成。” 伏願殿下濯去舊見,以來新意,奮發大志,期興至治。此志旣立,然後勖勵大臣,使之糾率百官,改心易慮,勉稱其職,則孰敢因循舊習,以取不恪之罪哉? 夫如是,則時事庶可救,世道庶可回,天變庶可弭矣。所謂勉聖學克盡誠、正之功者,大志雖立,必以學問實之,然後言行一致,表裏相資,無負乎志矣。學問之術,布在謨訓,大要有三: 曰窮理也,居敬也,力行也,如斯而已。窮理亦非一端,內而窮在身之理,視聽言動,各有其則; 外而窮在物之理,草木鳥獸,各有攸宜; 居家則孝親刑妻、篤恩正倫之理,在所當察; 接人則賢愚邪正、醇疵巧拙之別,在所當辨; 處事則是非得失、安危治亂之幾,在所當審,必讀書以明之,稽古以驗之。此是窮理之要也。居敬通乎動靜,靜時不起雜念,湛然虛寂,而惺惺不昧; 動時臨事專一,不二不三,而無少過差; 持身必整齊嚴肅,秉心必戒愼恐懼。此是居敬之要也。力行,在於克己以治氣質之病。柔者矯之以至於强,懦者矯之以至於立; 厲者濟之以和,急者濟之以寬; 多欲則澄之,必至於淸淨; 多私則正之,必至於大公,乾乾自勖,日夕不懈。此是力行之要也。窮理,乃格物、致知也; 居敬、力行,乃誠意、正心、修身也。三者俱修竝進,則理明而觸處無礙,內直而義形於外,己克而復其性初。誠意、正心之功蘊乎身,而睟面盎背,刑于家而兄弟足法,達于國而化行俗美矣。朱子曰: “文王正心、誠意之功,熏烝透徹,融液周遍,南國之人服文王之化。” 此豈朱子想象揣摩而有是說哉? 的知誠、正之功,必能周遍於國故云爾。伏願殿下勿以高遠爲難行,勿以微細爲可忽,常於燕居,不輟學問,四書、五經及先賢格言、《心經》、《近思錄》等書,循環披讀,深究其義,非聖賢之志不敢存,非聖賢之書不敢觀,《玉藻》九容,仔細體認,念頭之發,審其天理、人欲之幾,如人欲也,遏絶於未形,如天理也,善推而充廣,放心必求,己私必克,衣冠必正,瞻視必尊,喜怒必愼,辭令必順,以盡誠、正之功焉。所謂去偏私以恢至公之量者,矯治病痛之說,略陳於前矣。惟是偏私一事,古今之通患,故表而言之。若偏私之念,一毫未除,則難入於堯、舜之道矣。今殿下淸明在躬,病痛固寡,而偏私一念,猶未克盡,恐不能與天地同其大也。至如頃日內官呈手本之事,臣在外休告,未得其詳,似聞以新生王子,繫於中殿之下,政院使改書云。若然則名稱不可混也,改書數字,易於反掌,宦官何爲不從乎? 後日伏覩傳敎,則自上命勿改而直下于政院云。臣愚不識事體,但政院旣名喉舌,則大小之事莫不經由,內殿、外廷豈有二體? 若是特出於上命,則雖微細之事,是乃傳敎,何名手本? 旣是內官手本,則不當不由政院而入也。平心察之,則其理自明,政院安知特出聖意而不尤內官乎? 殿下不能平心,大厲聲色,是疎喉舌而親宦官,使長輕蔑朝臣之漸也。聖敎曰: “時事多誤,君上不嚴之故也。” 嗚呼! 刑餘小豎,敢抗喉舌之臣; 遐遠內奴,敢希非分之恩; 貴戚乘馬,遇敎書而不避,殿下之政,可謂不嚴矣。殿下其亦以此自咎耶? 漢文帝時,太子過司馬門不下車,而公車令得以劾奏; 鄧通以寵臣無禮,而丞相檄召將斬。若以常情論之,不敬太子,無乃輕君上耶? 欲斬寵臣,無乃擅威權耶? 然而文帝不失人君之威,而治平之效,固非今日所可比擬也。今殿下莫親於近臣,而乃以宦官爲私臣; 莫衆於庶民,而乃以內奴爲私民。此病未除,則時事無由可正,臣恐殿下愈嚴而時事愈誤也。漢武帝不冠,見汲黯而避帳中; 唐太宗臂鷂,見魏徵而匿懷中。斯二君者,道雖不粹,而政令嚴明,信賞必罰,貴戚、閹寺莫敢犯法,亦今世之所不能及也。然而以君畏臣,有若不嚴,何耶? 此非畏臣也,乃畏義也。徒嚴而不畏義,未有不敗者也。殿下其亦自反而思義乎? 且近日憲府所爭之事,臣雖未知首尾,固疑憲府契勘不詳也。何則? 殿下雖未免有私,必不至毋問曲直,而與匹夫爭一臧獲也。羣臣計未及此,可謂智不明矣。雖然,殿下旣知其當屬內司,而猶許竝給,則尤足以欽仰聖度之弘廣矣,累日堅執,無乃臣民疑殿下私吝未消乎? 人君不患不嚴而患不公,公則明,明則嚴在其中矣。伏願殿下,行法始於貴近,推仁達於衆庶; 宮府一體,而毋使宦官恃近而輕朝紳; 兆民一視,而毋使內奴恃私而窺非望; 內帑付之有司,不以爲私物; 偏繫之念,絶於方寸; 公平之量,包涵遍覆。夫如是,則府庫皆財,何患無用; 率土皆臣,何患無奴哉? 所謂親賢士以資啓沃之益者,人君之學,莫善於親近正士,所見皆正事,所聞皆正言,君雖欲不正,得乎? 若正人不親,而惟宦官、宮妾是近,則所見非正事,所聞非正言,君雖欲正,得乎? 先賢之言曰: “天地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非借才於異代。” 今之賢者,固難其人。雖然,極一世之選,不論出身與否,不分在朝在野,則豈無一二可以補衮者乎? 伏願殿下博詢精擇,必得其人,出身者,萃于玉堂,不移他職; 未出身者,授之閒局,帶以經筵職名; 陞堂上者,亦隨其職,必兼經筵之官; 參於是選者,輪日入侍,使之展布所蘊。而自上虛己和顏,受其忠益,講學則必窮義理,論治則必求實效,雖非進講之日,源源召對于便座,只令史官俱入,質問所疑,宣示淵衷。至如承旨,則例以所掌公事,一日一度,各得親稟聖旨; 如大臣及臺諫之言,則不拘時日,必入親達,以復祖宗之規。夫如是,則上下之契日密,而情意無間; 性理之說日進,而聖學將就,交歡有同于魚水,邪穢罔干於天日矣。凡此四者,修己之目也。大槪如斯,其詳在殿下加意知行而已。若夫所謂開誠心以得羣下之情者,聖帝明王待人處事,一以至誠,知其爲君子,則任之勿貳,知其爲小人,則斥之勿疑,疑則不任,任則不疑,坦懷率下,平平蕩蕩。爲臣者亦仰之如父母,信之如四時,進之則懼不克任,而益盡其忠,斥之則自知罪戾,而只責其身。故其得人心也,可以赴湯火,可以蹈白刃,可以植遺腹朝委裘而不亂,只知有君上而不知有其身,無他,至誠所感也。後之人君,誠意不足,只以智力馭下,所任未必賢,取其合於己也,所黜未必不賢,惡其異於我也。雖合於己,而其中未可信,故任之而不能無疑,疑之而不能不任。大臣當國盡職,則衆情必歸重焉,安能不疑其專權而擅政乎? 諫官面折廷爭,則朝野必屬目焉,安能不疑其賣直而沽名乎? 君子小人,以類相從,安知其孰爲朋黨乎? 善策邪論,雜然竝進,安知其孰爲誤國乎? 於是,邪正難分,是非難辨,因循則悶其頹墮,改革則嫌其騷擾。君心波蕩,慌然不樂之際,必有大姦潛伺間隙,隨君心有所左右,而漸施其巧,浸潤以入之,逢迎以悅之,恐動以惑之,君心漸信,陷于術中,則良善必殲而邦國必喪。此亦無他,不誠所致也。今殿下好善愛士,固出於誠,而只緣羣臣才德不足,少可倚信。故似無委任之意,至於發言之際,未免有不信之心、輕侮之辭。羣臣固所自取也,聖明亦不可不自反也。伏望殿下務以至誠待下,心是則言亦稱是,心非則言亦斥非,進之則必賞其賢,退之則必數其過,聖心如門洞開,使羣下咸得仰見,無少隔礙。夫如是,則羣臣亦無疑畏之念,務盡其情,君子有輸忠之願,小人絶售姦之謀矣。所謂改貢案以除暴斂之害者,祖宗朝用度甚約,取民甚廉。燕山中年,用度侈張,常貢不足以供其需。於是,加定以充其欲。臣於曩日,聞諸故老,未敢深信,前在政院,取戶曹貢案觀之,則諸般貢物,皆是弘治辛酉所加定,而至今遵用,考其時則乃燕山朝也。臣不覺掩卷太息曰: “有是哉! 弘治辛酉,於今爲七十四年,聖君非不臨御,賢士非不立朝,此法何爲而不革耶?” 究厥所由,則七十年之間,皆有權姦當國,二三君子雖或立朝,志不及展,奇禍必隨,何暇議及於此哉? 其必有待於今日乎! 且物產隨時或變,民物田結,隨時增減,而貢物分定,乃在國初,燕山朝只就而加定耳,亦非量宜變通之也。今則列邑所貢,多非所產,有如緣木求魚、乘船捕獸,未免轉貿他邑,或市于京。民費百倍,公用不裕,加以民戶漸縮,田野漸荒。往年百人之所納,前年責辦于十人,前年十人之所納,今年責辦于一人,其勢必至於一人亦盡,然後乃已也。今者語及改正貢案,則議者必諉以祖宗之法,不可輕改。雖祖宗之法,民窮至此,不可不變,況燕山之法乎? 伏望殿下必擇有智慮可以曉事、有心計可以推算、有才能可以幹辦者,俾之專掌其事,以大臣領之,悉除燕山所加定,以復祖宗之舊。因考列邑之物產有無、田結多少、民戶殘盛,推移量定,均平如一,必以本色,納于各司,則防納不禁自罷,民生如解倒懸矣。今日急務,無大於此矣。所謂崇節儉以革奢侈之風者,民窮財盡,今日已極,貢物不可不減。而若用度不法祖宗,則不能量入爲出,而方底圓蓋,理所不合。加以風俗之奢靡,莫甚於今日,食不爲充腹,盈案以相誇; 衣不爲蔽體,華美以相競。一卓之費,可爲飢者數月之糧; 一襲之費,可爲寒者十人之衣。十人耕田,不足以食一人,而耕者少食者多; 十人織布,不足以衣一人,而織者少衣者多。奈之何民不飢且寒哉? 古人曰: “奢侈之害,甚於天災。” 豈不信哉? 若非自上先務節儉,以救此患,則刑法雖嚴,號令雖勤,徒勞而無益。臣嘗記故老之言曰: “成廟寢疾,大臣入問,則臥內所覆茶褐紬衾將弊而不改矣。” 聞者至今欽想不已。伏願殿下命考祖宗朝供奉規例,宮中用度,一依祖宗之舊儉約之制,垂範中外,以革民間之侈習,使人羞陳盛饌,羞被美服,以惜天財,以舒民力焉。所謂變選上以救公賤之苦者,選上本意,非欲辦出綿布也,在京典僕不足於立役,故以在外公賤,輪立京役,名之曰選上。貧殘公賤裹糧羈留,侵苦多端,有所不堪,始以綿布償役,今則只徵綿布而已,無一人來役者矣。民生日困,戶口日耗,公賤亦民也,豈能獨完? 輾轉流亡,不能生息,而一償選上之役,則其免敗家者鮮矣。二年納貢,一年選上,大率三年,必一敗家,而公賤之苦極矣。加之以該曹色吏分定不均,雖奴婢衆多之邑,有賂則少定,雖僅存數口之邑,無賂則多定。力不能支,則侵及一族,齊民亦被其苦矣。旣困之後,雖公明均定,亦不能救矣,若不變通,後患無窮。臣愚以爲改身役而受綿布,已非《大典》之法,則今亦可廢選上而加身貢也。伏望殿下命該官詳考奴婢之案,據其現存之數,每年奴貢納綿布二疋,婢貢納一疋半,都計幾何,以其五分之二,儲于司贍爲國用,以其五分之三,分給各司,以準選上之役,綿布不足,則量宜減立役之數。夫如是,則公賤有定貢,可以預備,無猝辦之患; 收貢有定簿,無所刪改,絶姦吏之術,號令不煩而民受實惠矣。所謂改軍政以固內外之防者,天變難測,固不可指爲某事之應。然以古史驗之,白虹貫日,多是兵象。目今軍政廢壞,四徼無備,脫有緩急,雖以良、平運智,起、信統制,無兵可將,安能獨戰? 念及於此,心寒膽慄。時弊旣陳於前,而軍政則未之詳也。今請先陳其弊,後設其策可乎? 我國法制,多所欠闕,只設兵使、水使、僉使、萬戶、權管等官,而無廩養之具,使之取辦於士卒,邊將侵漁之弊,濫觴於此矣。法制漸弛,貪暴轉盛,加以銓選不公,債帥接武,公言曰某鎭之將,其直若干,某堡之官,其價若干。彼輩徒知割剝軍卒,以發其身而已,他又何慮哉? 士卒苦於留防,願納綿布,以免戍役者,必悅而從之; 其留鎭者,則必督以難堪之役,責以難辦之需,使煎熬於膏火之中。人非木石,孰不愛身? 見免戍之人偃臥其家,莫不歆羨,亦效其爲。若戍役多免,鎭堡將空,則必誘近處居民,使於擲姦之時,假名代點,巡按之官只閱其數而已,孰問眞贗? 免戍雖便,綿布難備,故數度留防,家已懸罄,不能支保,逋亡相繼。明年按簿督戍,則本邑必以一族應役; 一族又逃,則侵及一族之一族。禍患蔓延,無有紀極,將至於民無孑遺。而彼所謂債帥者,方且志滿氣得,稇載還家,驕其妻妾,而貧者以富; 行賂權門,又圖陞授,而賤者以貴焉。今之議者不思矯革此弊,而徒以軍額未充爲憂。臣愚以爲假使軍額悉充,此弊未革,則不過添邊將所得綿布而已,於防備何與哉? 此一弊也。水陸之軍,不必留防於所居之地,或赴於數日之程,或赴於千里之外,至有不習水土,多發疾病者。旣怵於將帥之侵虐,又困於土兵之陵暴,羈旅寒苦,飢飽失時。南軍之戍北邊者尤甚,羸瘁顚頓,面無人色。此等若遇虜騎,雖欲逃避,亦不可得,坐受魚肉,況可望控弦而禦敵乎? 臣聞黃海騎兵之戍平安者,一行之費,必不下三四十疋綿布。夫三四十疋,乃村民數家之產也。一往必破數家之產,安得不窮且逃也? 此二弊也。六年成籍之法,廢而不行,癸丑年搜括於久廢之餘。奉使之臣,以嚴急幹辦爲能,州縣承風,猶恐不及,只念搜括之或遺,不計苟充之貽患,匈乞之人無不備數,鷄犬之名亦得載錄,不出一二年,太半爲虛簿矣。于今二十餘年,又擧大事,軍額之闕,甚於癸丑,閒丁之鮮,亦甚於癸丑,搜括雖巧,豈能造無麪之不托哉? 今之所刷出者,非童稚則乞人,非乞人則士族也,閑丁之實者,有幾人乎? 今雖籍軍,不日又成空簿矣。該曹非不聞見,而方且研研然以必充爲說,其不度理勢甚矣。此三弊也。內外良役,名目甚衆,不可枚數,而其中所謂皁隷、羅將諸員者,最其苦役也。此亦以綿布償役而已,其所屬之司,旣以他人代立,而不時侵督邸吏,使償役債。邸吏出息以納,而歷算所費,徵其三倍於當身。故一人每應三人之役,有所不支,例徵一族。此四弊也。凡此四弊,及今不救,數年之後,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伏望殿下更張舊制,創立新規,凡兵、水營及鎭、堡所在處,必以其邑簿外之穀,量宜優給邊將之糧,其邑之穀不足,則收旁邑之穀,必使邊將有以自奉,所需無闕。而嚴明法制,尺布斗米,使不得斂於軍卒,只使精鍊器械,敎習騎射。兵、水使及巡按之行,不徒呼名點闕,必閱其器械,試其騎射,視其訓鍊能否,以爲殿最,若如前斂債放卒而發覺,則治以贓律。僉使、萬戶、權管等官,不論南北遠近,皆付軍職,使妻子受祿以資生。初授之時,必擇其人,而旣授之後,五考五上,則由權管而陞萬戶,由萬戶而陞僉使,由僉使而授東班六品之職。五考之內,若居中者,則平遷他鎭,不得陞授,使之自惜前程,有所勸勉。若其留防,則必領其邑之卒,其邑之卒不足,然後乃定于旁邑; 而留防所在處,則諸色良役皆廢,只存留防之役,使無遠赴之勞,而分番迭休; 其在鎭之時,亦無一毫費力傷財之事,其應鎭將之使令也,不過搬柴、運水而已,他無所與,使得專意於操弓習射焉。若黃海騎兵北戍之役,則命罷勿爲。若虞邊備之疎,則命沿邊守令,敎民習射,三月一試,矢數多者,厚其賞給,二度居魁者,復其家口之役,若五度居魁者,軍卒則特補軍官,擇其中有知識可堪領衆者,啓其名于該曹,使補權管,以試其可用與否。若公私賤,則啓其名,特許免賤,私賤則優給其價于本主。夫如是,則五度居魁者,其出甚罕,而邊氓盡化爲精兵矣。脫有邊警,則人各自救,孰不力戰乎? 上番之軍,有司亦時試其武才,其中最優者,啓達論賞,五度居魁,則特補所居近處鎭堡軍官,使有鍊業之志。至如籍兵,務得實軍,不爲苟充。閑丁未滿十五歲者,但錄其名字、年歲于別簿,使之待年入籍,傭食匈乞人,則一切刊落。列邑軍簿,姑存舊額,但錄幾名未充,而命守令休養生息,勞來不怠,而隨得隨補,不限年月,期以悉充。且於六年,例必改籍,俾無倉卒騷擾之患。若虞軍卒不足,不能應諸處之役,則上番之軍,量減其數; 猶不足,則防歇之處,量減其數; 猶不足,則南方冬月之留防,量減其數; 猶不足,則步兵之納價布者,除其半以補留防之闕,留防旣無侵暴之害,則步兵亦不至如避豺虎矣。若所謂皁隷、羅將諸員等,則不必各有所屬,悉廢其名,皆變爲步兵,納價布于兵曹。兵曹量各司立役之數,以給價布,則邸吏免不時之侵督,民間無三倍之暴斂矣。軍政之善策,此其大略也。凡此五者,安民之目也。大槪如斯,其詳在殿下博咨規畫而已。竊觀今之時事,日就謬誤,生民氣力,日就消盡,殆甚於權姦用事之時,其故何哉? 權姦之時,祖宗遺澤,尙有未盡,故朝政雖亂,民力尙支。今日則祖宗遺澤已盡,權姦遺毒方發,故淸議雖行,民力已竭。譬如有人少壯之時,縱酒荒色,戕害多端,而血氣方强,未見所傷,及其晚年,戕害之毒,乘衰暴發,雖謹愼調保,元氣已敗,不可支持。今日之事,實同於此,不出十年,禍亂必興。匹夫以十間之屋、百畝之田,傳於子孫,子孫猶思善守,以無忝所生。況今殿下受祖宗,百年社稷,千里封疆,而禍亂將至者乎? 心誠求之,不中不遠,力雖不足,猶可自救。況今殿下摠攬權綱,明燭事理,力能救時者乎? 小臣受國厚恩,百死難報,苟利於國,鼎鑊斧鉞,臣亦不避。況今殿下廓開言路,容受不諱,手敎之下,詞旨懇惻。臣若不言,實負殿下,衷情所激,極言竭論。而疾病之餘,神惽手戰,辭俚語複,字畫僅成,無足可觀。雖然,其意似遠而實近,其策似迂而實切。雖非三代之制,實是王政之本,行之有效,王政可復。伏望殿下詳觀熟閱,舒究深思,取捨旣定于聖衷,然後廣咨廷臣,議其可否而進退之,幸甚。殿下用臣之策,付之能手,行之以誠篤,守之以堅確,毋爲流俗守常之見所移奪,毋爲醜正讒間之舌所搖惑。如是者三年,而國不振,民不寧,兵不精,則請治臣以欺罔之罪,以爲妖言者之戒。臣無任激切屏營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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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 小 : ‘少’라고 잘못되어 있어, 《二程外書》에 따라 고쳤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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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이이(李珥) [저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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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General Libraries 최종 수정 : 2020년 02월 17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