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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江錄(도강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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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0년(정조 4)
박지원(朴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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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渡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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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辛未 止乙酉 自鴨綠江 至遼陽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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曷爲後三庚子 記行程陰晴 將年以係月日也 曷稱後 崇禎紀元後也 曷三庚子 崇禎紀元後三周庚子也 曷不稱崇禎 將渡江故諱之也 曷諱之 江以外淸人也 天下皆奉淸正朔 故不敢稱崇禎也 曷私稱崇禎 皇明中華也 吾初受命之上國也 崇禎十七年 毅宗烈皇帝殉社稷 明室亡 于今百三十餘年 曷至今稱之 淸人入主中國 而先王之制度變而爲胡 環東土數千里 畫江而爲國 獨守先王之制度 是明明室猶存於鴨水以東也 雖力不足以攘除戎狄肅淸中原 以光復先王之舊 然皆能尊崇禎 以存中國也 崇禎百五十六年癸卯 洌上外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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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三庚子我聖上四年 淸乾隆四十五年
 
 

1.1. 六月二十四日辛未 (朝小雨 終日乍灑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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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渡鴨綠江 行三十里 露宿九連城 夜大雨卽止 初留龍灣 義州舘 十日 方物盡到 行期甚促 而一雨成霖 兩江通漲 中間快晴 亦已四日 而水勢益盛 木石俱轉 濁浪連空 盖鴨綠江 發源最遠故耳 按唐書 高麗馬訾水 出靺鞨之白山 色若鴨頭 故號鴨綠江 所謂白山者 卽長白山也 山海經 稱不咸山 我國稱白頭山 白頭山 爲諸江發源之祖 西南流者爲鴨綠江 皇輿考云 天下有三大水 黃河 長江 鴨綠江也 兩山墨談 陳霆著 云 “自淮以北爲北條 凡水皆宗大河 未有以江名者 而北之在高麗曰鴨綠江” 盖是江也 天下之大水也 其發源之地 方旱方潦 難度於千里之外也 以今漲勢觀之 白山長霖 可以推知 况此非尋常津涉之地乎 今當盛潦 汀步艤泊 皆失故處 中流礁沙 亦所難審 操舟者少失其勢 則有非人力所可廻旋 一行譯員迭援故事 固請退期 灣尹 李在學 亦送親裨 爲挽數日 而正使堅以是日爲渡江之期 狀啓已書塡日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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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起開牕 濃雲密布 雨意彌山 盥櫛已罷 整頓行李 手封家書及諸處答札 出付撥便 於是略啜早粥 徐往舘所 諸裨已著軍服戰笠矣 頂起銀花雲月 懸孔雀羽 腰繫藍方紗紬纏帶 佩環刀 手握短鞭 相視而笑曰 “貌樣何如” 盧參奉以漸上房裨將 視帖裏時 更加豪健矣 (帖裏方言天翼 裨將我境則著帖裏 渡江則換着狹袖) 鄭進士珏上房裨將 笑迎曰 “今日眞得渡江矣” 盧從傍曰 “乃今將渡江矣” 余皆應曰 “唯唯” 盖一旬留館 擧懷支離之意 皆畜奮飛之氣 加以霖雨江漲 益生躁鬱 及此期日倐屆 則雖欲無渡 不可得也 遙瞻前途 溽暑蒸人 回想家鄕 雲山渺漠 人情到此 安得無憮然退悔 所謂平生壯遊 恒言曰不可不一觀云者 眞屬第二義 其曰“今日渡江”云者 非快暢得意之語 乃無可奈何之意耳 譯官金震夏 二上堂 以年老病重 落後而去 辭別鄭重 不覺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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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飯後 余獨先一騎而出 馬紫騮而白題 脛瘦而蹄高 頭銳而腰短 竦其雙耳 眞有萬里之想矣 昌大前控 張福後囑 鞍掛雙囊 左硯右鏡 筆二墨一 小空冊四卷 程里錄一軸 行裝至輕 搜檢雖嚴 可以無虞矣 未及城門 而驟雨一陣 從東而至 遂促鞭而行 下馬城闉 獨步上樓 俯視城底 獨昌大持馬而立 不見張福 少焉 張福出立道傍小角門 望上望下 攲笠遮雨 手提烏瓷小壺 颯颯而來 盖兩人者 自檢其囊中得廿六文 而東錢有禁 不可出境 棄之道則可惜 故沽酒 云 “問汝輩能飮幾何” 皆對不能近口 余罵曰 “竪子惡能飮乎” 又自慰曰 “遠道一助” 於是悄然獨酌 東望龍鐵諸山 皆入萬重雲矣 滿酌一盞 酹第一柱 自祈利涉 又斟一杯 酹第二柱 爲張福昌大祈 搖壺則猶餘數杯 使昌大酹地禱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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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墻東望 蒸雲乍騰 白馬山城西邊一峯 忽露半面 其色深靑 恰似吾燕岩書堂 望見佛日後峯矣 (紅粉樓中別莫愁 秋風數騎出邊頭 畵船簫鼓無消息 斷膓淸南第一州) 此柳惠風入瀋陽時作也 余浪咏數回 獨自大笑曰 “此出疆人漫作無聊語爾 安得有畵船簫皷哉” 昔荊卿將渡易水 頃之未發 太子疑其改悔 請先遣秦舞陽 荊軻怒叱曰 “僕所以留者 待吾客與俱” 此荊卿漫作無聊語耳 若疑荊卿改悔 則可謂淺之知荊卿 而荊卿所待之客 亦未必有姓名其人也 夫提一匕首 入不測之强秦 已多一秦舞陽 復安用他客耶 寒風歌筑 聊盡今日之歡而已 然而作者曰 “其人居遠未來” 巧哉其居遠也 其人者 天下之至交也 是期也 天下之大信也 以天下之至交 臨一往不返之期 夫豈日暮而不至哉 故其人所居未必楚吳三晉之遠 亦未必以是日爲入秦之期 而有握手丁寧之約也 只在荊卿意中 忽待是客 作之者乃就荊卿意中之客 而演之曰其人 其人者 所不知何人也 以所不知何人而曰居遠 爲荊卿慰之 又恐其人之或來也 則曰未來 爲荊卿幸之耳 誠若天下眞有其人 吾且見之矣 其人身長七尺二寸 濃眉綠髯 下豊上銳 何以知其然也 吾讀惠風此詩知之矣 (惠風名得恭 號泠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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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使前排拂拂出城 旗幟棍棒之屬 排立於前 故謂之前排 來源與周主簿雙行矣 (來源 余三從弟 周主簿名命新 俱上房裨將) 鞭鞘仗脇 聳身據鞍 肩高項長 非不驍勇 而坐下衾袋 太厖氄 僕夫藁鞋 遍掛鞍後 來源軍服 靑苧也 舊件新浣 鬅騰郭索 可謂太崇儉矣 稍俟副使之出城 乃按轡徐行最後 至九龍亭 卽發船所也 灣尹已設幕出待 而書狀淸晨先出 與灣尹眼同搜檢 例也 方校閱人馬 人籍姓名居住年甲髯疤有無身材短長馬錄其毛色 立三旗爲門 搜其禁物 大者如黃金眞珠人參貂皮及包外濫銀 小者新舊名目 不下數十種 瑣雜難悉 廝隷則披衣摸袴 裨譯則解視行裝衾袋衣褓 披猖江岸 皮箱紙匣 狼藉草莽 爭自收拾 睊睊相顧 大抵不檢 則無以防姦 搜之則有傷軆貌 而其實文具而已 灣賈之先期潛越 有誰禁之 禁物之現捉於初旗者 重棍而公屬 其物入中旗者 刑配 入第三旗者 梟首示衆 其立法則嚴矣 今行原包猶未及半 多空包者 其濫銀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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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啖草草 乍進旋退 葢急於渡江 無人下箸 船只五隻 如京江之津船 而其制稍大 先濟方物及人馬 正使所乘 載表咨文及首譯以下上房帶率同船 副使書狀並其帶率合乘一船 於是龍灣吏校房妓通引及平壤陪行營吏啓書等 皆於船頭 次第拜辭 上房馬頭 順安奴 名時大 唱謁未了 篙師擧槳一刺 水勢迅疾 棹歌齊唱 努力奏功 星奔電邁 怳若隔晨 統軍亭楹楯欄檻 八面爭轉辭別者 猶立沙頭 而渺渺如荳 余謂洪君命福(首譯) 曰 “君知道乎” 洪拱曰“ 惡 是何言也” 余曰 “道不難知 惟在彼岸” 洪曰 “所謂誕先登岸耶” 余曰 “非此之謂也 此江乃彼我交界處也 非岸則水 凡天下民彛物則 如水之際岸 道不他求 卽在其際” 洪曰 “敢問何謂也” 余曰 “人心惟危 道心惟微 泰西人辨幾何一畫 以一線諭之 不足以盡其微 則曰‘有光無光之際’ 乃佛氏臨之曰‘不卽不離’ 故善處其際 惟知道者能之 鄭之子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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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已泊岸 蘆荻如織 下不見地 下隷輩爭下岸折蘆荻 忙掇船上茵席 欲爲鋪設 而蘆根如戟 黑土泥濃 自正使以下 茫然露立於蘆荻中矣 問“人馬先渡者何去” 左右對曰 “不知” 又問“方物安在” 又對曰 “不知” 遙指九龍亭沙岸曰 “一行人馬太半未濟 彼蟻屯者是也” 遙望龍灣 一片孤城 如晒匹練 城門如針孔 漏出天光 如一點晨星 有大筏乘漲而下 時大遙呼曰“位” (盖呼聲也 位者 尊稱也) 有一人起立應聲曰 “爾們的不時節 緣何朝貢入大國 暑天裏長途 辛苦時大” 又問“爾們的那地人民往何處砍木” 答曰 “俺等俱鳳城居住 往長白山砍來” 說猶未了 筏已杳然去矣 時兩江合漲 而中間爲孤島 人馬先濟者 誤爲下此 相距雖五里 無船復渡 遂嚴勅兩船篙工 速濟人馬 則對以逆漲行船 非時日可及 使臣皆躁怒 欲治領船灣校 而無軍牢 軍牢亦先渡 誤下於中島故耳 副房裨將李瑞龜 不勝忿憤 叱副旁馬頭 捽入灣校 而無可覆之地 於是 半開其臀 以馬鞭略扣四五 喝令拿出 斯速擧行 灣校一手著笠 一手係袴 連聲唱喏 驅下兩船篙工 入水曳船 而水勢悍急 進寸退尺 威令無所施少焉 一隻船沿岸飛下 軍牢領三房轎馬而來 張福呼昌大曰 “汝亦來乎 葢幸之也” 使兩漢點視行裝 則俱得無恙矣 裨譯所騎 或來或否 於是正使先發軍牢一雙騎而吹角引路 一雙步而前導 颼飀穿蘆荻而行 余於馬上拔佩刀 斬蘆一竿 皮堅肉厚而不堪作箭 只合筆管矣 一鹿驚起 超越蘆荻 如麥際飛鳥 一行皆驚 行十里至三江 江淸如練 名愛刺河 而不知何處發源 與鴨綠江相去不過十里 而獨無潦漲之意 其各地發源可知矣 有兩隻船 類我國上游船 而長廣皆不及 制甚堅緻 刺船者皆鳳城人 待此三日 糧盡告飢云 葢此河 彼我不得往來之地 而我國譯學及大國 移咨不時 有交關之事 故鳳城將軍爲置船隻云 船泊處甚沮洳 余呼一胡曰“位” 葢俄者纔學于時大也 其人欣然捨槳而來 余騰身載其背 其人笑嘻嘻入船 出氣長息曰 “黑旋風媽媽這樣沉挑時 巴不得上了沂風嶺” 趙主簿明會大笑 余曰 “彼鹵漢不知江革 但知李逵” 趙君曰 “所謂目不識丁 正道此輩 而稗官奇書 皆其牙頰間常用例語 所謂官話者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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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廣似我國臨津 卽向九連城 綠蕪列幕 周羅虎網 義州鎗軍 處處伐木 聲震原野 獨立高阜 擧目四望 山明水淸 開局平遠 樹木連天 隱隱有大邨落 如聞鷄犬之聲 土地肥沃 可以耕墾 浿江以西 鴨綠以東 無與此比 合置巨鎭雄府 彼我兩棄 遂成閒區 或云 “高句麗時 亦甞都此” 所謂國內城 皇明時爲鎭江府 今淸陷遼 則鎭江民人 不肯剃頭 或投毛文龍 或投我國 其後投我者 盡爲淸人所刷還 投文龍者 多死于劉海之亂矣 其爲空地 且將百餘年 漠然徒見山高而水淸者是也 行視諸露屯處 譯官或三人一幕 或五人同帳 譯卒及刷馬驅人 伍伍什什 靠溪搆木 炊烟相連 人喧馬嘶 儼成村閭 灣商一隊 自爲一屯 臨溪洗數十鷄 張網獵魚 烹羹煑蔬 飯顆明潤 最爲豊腴 良久副使書狀 次第來到 日旣黃昏 設燎三十餘處 皆鋸截連抱巨木 達曙通明 軍牢吹角一聲 則三百餘人 齊聲吶喊 所以警虎也 竟夜如此 軍牢自灣府選待最健者 一行皁隷中 最多事而亦最多食云 其打扮令人絶倒 藍雲紋緞 着裏氈笠 鬉結高頂 雲月懸茜紅 毦毛帽前 縷金着一個勇字 鴉靑麻布 狹袖戰服 木紅綿布褙子 腰繫藍方紗紬纏帶 肩掛朱紅綿絲大絨 足穿多耳麻鞋 觀其身手 果然是一對健兒也 但所坐馬 所謂半駙擔 不鞍而駄 非騎而踞 背揷着正藍色小令旗 一手持軍令版 一手執筆硯蠅拂及一條如腕大馬家木短鞭 口吹吶叭 坐下斜揷十餘塗朱木棍 各房少有號令 則輒呼軍牢 軍牢陽若未聞 連呼十數次 則口中剌剌的誶責 始乃高聲應喏 若初聞呼聲然 一躍下馬 豕奔牛喘 而吶叭及軍令版筆硯等物 都掛一肩 曳了一棍而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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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半 大雨暴霔 帳幕上漏 草氣下濕 無處可避 少焉開霽 天星四垂 若可捫也
 
 
 

1.2. 二十五日壬申 (朝小雨 午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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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房及譯員等諸屯 處處出晒衣衾 見濕於夜雨故也 刷馬驅人中 有負酒而來 戴宗 (宣川奴 御醫卞主簿馬頭) 沽獻一甁 遂相携臨溪命酌 渡江後望絶東酒 而今忽得之 非但酒味大佳 暇日臨流 趣不可勝 馬頭輩爭投竿釣魚 余醉 奪一緡投之 卽得二小魚 葢魚未慣釣故也 以方物未及到 又露宿九連城
 
 
 

1.3. 二十六日癸酉 (朝霧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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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九連城 行三十里 到金石山下中火 又行三十里 露宿葱莠 旣曉 冐霧發行 上判事馬頭得龍 與刷馬驅人輩 談說康世爵事 霧中遙指金石山曰 “此荊州人康世爵所隱處” 其說津津可聽 葢世爵祖霖 從楊鎬東援我國 死於平山 父國泰官靑州通判 萬曆丁巳 坐事謫遼陽 世爵年十八 隨父在遼陽 明年 淸人陷撫順 游擊將軍李永芳降 經略楊鎬 分遣諸將 摠兵杜松出開原 摠兵王尙乾出撫順 摠兵李如栢出淸河 都督劉綎出毛嶺 國泰父子從劉綎 淸伏兵從陿中出 大軍前後不相救 劉綎自燒死 國泰中流矢仆 世爵日暮得父屍 埋谷中 聚石以識之 時朝鮮都元帥姜弘立 副元帥金景瑞 陣山上 朝鮮左右營將 陣山下 世爵投元帥陣 明日淸兵擊朝鮮左營 無一人得脫 山上軍望見皆股栗 弘立不戰而降 淸人圍弘立軍數匝 搜明兵之竄入者 反縛驅出 皆劒斬之 世爵被縛坐大石下 主者忽忘而去 世爵目朝鮮兵 乞解其縛 朝鮮兵相睥睨莫敢動 世爵自以背磨之石 楞縛繩斷 遂起脫朝鮮死者衣 換着之 攛入朝鮮兵中以得免 於是走還遼陽 及熊廷弼鎭遼陽 招世爵使復父讎 是年 淸人連陷開原鐵嶺 則逮廷弼 以薛國用代之 世爵仍留薛軍中 及瀋陽陷 世爵晝伏夜行 抵鳳凰城 與廣寧人劉光漢 收遼陽散卒 共守之 未幾 光漢戰死 世爵亦被十餘鎗 自念中原路絶 不如東出朝鮮 猶得免薙髮左衽 遂走穿塞 隱金石山 燎羊裘 裹木葉以咽之 數月得不死 遂渡鴨綠江 遍歷關西諸郡 轉入會寧 遂娶東婦生二子 世爵年八十餘卒 子孫蕃衍 至百餘人 而猶同居云 得龍 嘉山人也 自十四歲 出入燕中 今三十餘次 最善華語 行中大小事例 非得龍 莫可當此任者 已經本郡及龍鐵等諸府中軍 階得嘉善 而每使行 則預關本郡 囚其次知 (家屬 謂之次知) 以防其逃避 其爲人之幹能可知 方世爵初出時 客得龍家 與得龍祖善 互學華東語 得龍之善漢語 乃其家學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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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旣暮 抵葱莠 恰似平山葱莠 想我國人所名 抑平山葱秀 以類爲名否
 
 
 

1.4. 二十七日甲戌 (朝霧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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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明發行 路逢五六胡人 皆騎小驢 帽服繿縷 容貌疲殘 皆鳳城甲軍 往戍愛刺河 而雇人倩往云 “東方則誠無慮矣 然中國邊備可謂踈矣” 馬頭及刷馬驅人輩 喝令下驢 前行兩胡 下驢側行 後行三胡 不肯下驢 馬頭輩齊聲叱下 則怒目直視曰 “爾們的大人干我甚事” 馬頭直前奪其鞭 擊其赤脚曰 “吾們的大人 陪奉是何等物件 賫來是何等文書 黃旗上明明的寫着萬歲爺御前上用 爾們好不患瞎 還不認過了皇上御用的” 其人下驢伏地 稱死罪 一人起抱咨文馬頭腰 滿面歡笑曰 “老爺息怒 小人們該死的” 馬頭輩皆大笑 叱令叩頭謝罪 皆跪伏于泥中 以首頓地 黃泥滿額 一行皆大笑 叱令退去 余曰 “聞汝輩入中國 多惹鬧端云 吾今目覩 果驗前聞 俄者亦涉不緊 此後切勿因戱起鬧” 皆對曰 “不如此 長途永日 無以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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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見鳳凰山 恰是純石造成 拔地特起 如擘掌立指 如半開芙蓉 如天末夏雲 秀峭戌削 不可名狀 而但欠淸潤之氣 甞謂我京道峯三角 勝於金剛 何則 金剛卽其洞府所謂萬二千峯 非不奇峻雄深 獸挐禽翔 仙騰佛跌 而陰森渺冥 如入鬼窟 余甞與申元發登斷髮嶺 望見金剛山 時方秋天深碧 夕陽斜映 無干霄秀色 出身潤態 未甞不爲金剛一歎 及自上流舟下 出頭尾江口 西望漢陽 三角諸山 摩霄出靑 微嵐淡靄 明媚婀娜 又甞坐南漢南門 北望漢陽 如水花鏡月 或曰 “光風浮空 乃旺氣也” (旺氣者 王氣也) 爲我京億萬載龍盤虎踞之勢 其靈明之氣 宜異乎他山也 今此山勢之奇峭峻拔 雖過道峯三角 而其浮空光氣 大不及漢陽諸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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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平濶 雖不耕墾 而處處砍柴根杮狼藉 牛蹄轍跡 縱橫艸間 已知其近柵 而居民之尋常出柵 亦可驗矣 疾驅行七八里 抵柵外羊豕彌山 朝烟繚靑 刳木樹柵 畧識經界 可謂‘折柳樊圃’矣 柵門覆以苫草 板扉深鎖 離柵數十步 設三使幕次 少憩 方物齊到 露積柵外 群胡觀光者列立柵內 無不口含烟竹 光頭搖扇 或黑貢緞衣 或秀花紬衣 或生布生苧 或三升布 或野繭絲 袴亦如之 所佩繽紛 或繡囊三四小佩刀 皆揷雙牙箸 烟袋 如胡盧樣 或繡刺花草禽鳥 又古人名句 譯官及諸馬頭輩 爭立柵外 兩相握手 殷勤勞問 群胡問“你在王京那日起程 在途時得免天水麽 家裏都是太平麽 充得包銀麽” 人人酬酢如出一口 又爭問“韓相公安相公來麽” 此數人者 俱義州人 歲歲販燕 皆巨猾 習知燕中事 所謂相公者 商賈相尊之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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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行時 例給正官八包 正官者 裨譯共三十員 八包者 舊時官給正官 人人蔘幾斤 謂之八包 今不官給 令自備銀 只限包數 堂上包銀三千兩 堂下二千兩 自帶入燕 貿易諸貨爲奇羡 貧不能自帶 則賣其包窠松都 平壤 安州等處 燕商買其包窠 充銀以去 然諸處燕商 法不得身自入燕 將包交付灣人 貿易以來 如韓林諸賈 連歲入燕 視燕如門庭 與燕市裨販 連膓互肚 兌發低仰 都在其手 燕貨之日增厥價 亶由此輩 擧國都不理會 專責譯官 譯官失權於灣賈 拱手而已 諸處燕商 雖知爲灣賈之所操縱 而事非目覩 則敢怒而不敢言 其來已久 今者灣賈之蹔爲隱身 不卽相見 亦一鉤引小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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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飯於柵外 整頓行裝 則雙囊左鑰 不知去處 遍覔草中 終未得 責張福曰 “汝不存心行裝 常常遊目 纔及柵門 已有閪失 諺所謂‘三三程一日未行’ 若復行二千里 比至皇城 還恐失爾五臟 吾聞舊遼東及東岳廟 素號姦細人出沒處 汝復賣眼 又未知幾物見失” 張福閔然搔首曰 “小人已知之兩處觀光時 小人當雙手護眼 誰能拔之” 余不覺寒心 乃應之曰 “善哉” 葢福也 年少初行 性又至迷 同行馬頭輩 多以戲語誑之 則福也眞個信聽 每事所認 皆此類也 遠途所仗 可謂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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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至柵外 望見柵內 閭閻皆高起五樑 苫艸覆盖 而屋脊穹崇 門戶整齊 街術平直 兩沿若引繩 然墻垣皆甎築 乘車及載車 縱橫道中 擺列器皿 皆畵瓷 已見其制度絶無邨野氣 往者洪友德保 甞言大規模細心法 柵門天下之東盡頭 而猶尙如此 前道遊覽 忽然意沮 直欲自此徑還 不覺腹背沸烘 余猛省曰 “此妒心也 余素性淡泊 慕羡猜妒 本絶于中 今一涉他境 所見不過萬分之一 乃復浮妄若是 何也 此直所見者小故耳 若以如來慧眼 遍觀十方世界 無非平等 萬事平等 自無妒羡” 顧謂張福曰 “使汝往生中國何如” 對曰 “中國胡也 小人不願” 俄有一盲人肩掛錦囊 手彈月琴而行 余大悟曰 “彼豈非平等眼耶” 少焉大開柵門 鳳城將軍及柵門御史 方來坐店房云 群胡闐門而出 爭閱視方物及私卜輕重 葢自此雇車而運也 來觀使臣坐處 含烟睥睨 指點相謂曰 “王子麽” 宗室正使 稱王子故也 有認之者曰 “不是這個斑白的駙馬大人 頃歲來的” 指副使曰 “這髯的雙鶴補子 乃是乙大人” 指書狀曰 “三大人俱翰林出身的文官之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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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邊有喧讙爭辨之聲 而語音啁啾 莫識一句 急往觀之 得龍方與群胡 爭禮物多寡也 禮單贈遺時 攷例分給 而鳳城姦胡 必增名目 加數要責 其善否 都係上判事馬頭 若値生手 不嫺漢語 則不能爭詰 都依所要 今歲如此 則明年已成前例 故必爭之 使臣不知此理 常急於入柵 必促任譯 任譯又促馬頭 其弊原久矣 象三 上判事馬頭 方分傳禮單 群胡環立者百餘人 衆中一胡 忽高聲罵象三 得龍奮髯張目 直前揪其胸 揮拳欲打 顧謂衆胡曰 “這個潑皮好無禮 往年大膽 偸老爺鼠皮項子 又去歲 欺老爺睡了 拔俺腰刀 割取了鞘綬 又割了俺所佩的囊子 爲俺所覺送 與他一副老拳 作知面禮 這個萬端哀乞 喚俺再生的爺孃 今來年久 還欺老爺 不記面皮好大膽高聲大叫如此 鼠子輩拿首了鳳城將軍” 衆胡齊聲勸解 有一老胡 美鬚髯衣服鮮麗 前抱得龍腰曰 “請大哥息怒” 得龍回怒作哂曰 “若不看賢弟面皮時這部 截筒鼻一拳 歪在鳳凰山外” 其擧措恇攘可笑 趙判事達東來立余傍 余爲說俄間光景 可惜獨觀 趙君笑曰 “這是殺威棒法” 趙君促得龍曰 “使道今將入柵 禮單 火速分給” 得龍連聲唱喏 故作遑遽之色 余故久立詳觀所給物件名目 極爲恠雜 (柵門守直甫古二名 甲軍八名 各白紙十卷 小烟竹十箇 火刀十箇 封草十封 鳳城將軍二員 主客司一員 稅官一員 御史一員 滿洲章京八人 加出章京二人 蒙古章京二人 迎送官三人 帶子八人 博氏八人 加出博氏一人 稅官博氏一人 外郞一人 衙譯二人 筆帖式二人 甫古十七人 加出甫古七人 稅官甫古二人 分頭甫古九人 甲軍五十名 加出甲軍三十六名 稅官甲軍十六名 合一百二人 分給壯紙一百五十六卷 白紙四百六十九卷 靑黍皮一百四十張 小匣草五百八十匣 封草八百封 細烟竹七十四箇 八面銀項烟竹七十四箇 錫粧刀三十七柄 鞘刀二百八十四柄 扇子二百八十八柄 大口魚七十四尾 月乃 革障泥 七部 環刀七把 銀粧刀七柄 銀烟竹七箇 錫長烟竹四十二箇 筆四十枝 墨四十丁 火刀二百六十二箇 靑靑月乃二部 別烟竹三十五箇 油芚二部) 群胡不做一聲 肅然受去 趙君曰 “得龍能則能矣 彼往歲元無失 揮項刀囊等事 公然惹閙 罵折一人 衆人自沮 皆面面相顧 無聊卻立 若不如此 雖三日不决 無入柵之期矣” 已而 軍牢跪告曰 “門上御史 鳳城將軍出坐收稅廳” 於是三使次第入柵 狀啓例付義州鎗軍而回矣 一入此門 則中土也 鄕園消息 從此絶矣 悵然東面而立良久 轉身緩步入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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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右有草廳三間 自御史將軍下至衙譯 分班列椅而坐 首譯以下拱手前立 使臣至此 馬頭叱隷 停轎 乍脫驂若將卸駕者 因卽疾驅而過 副三房亦如之 有若相救者 令人捧腹 裨將譯官 皆下馬步過 獨卞季涵騎馬突過 末坐一胡 忽以東話高聲大罵曰 “無禮無禮 幾位大人坐此 外國從官 焉敢唐突 遄告使臣 打臀可也” 聲雖嘶哮 舌强喉澁 如乳孩弄嬌 醉客使癡 此卽護行通官雙林云 首譯對曰 “這是弊邦太醫官 初行未諳事體 且太醫 奉國命 隨護大大人 大大人亦不敢擅勘 諸老爺仰體皇上字小之念 免其深究 則益見大國寬恕之量” 諸人皆點頭微笑曰 “是也是也” 獨雙林視猛聲高 怒氣未解 首譯目余使去 道逢卞君 卞君曰 “大辱逢之” 余曰 “臀字可慮” 相與大笑 遂聯袂行翫 不覺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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柵內人家 不過二三十戶 莫不雄深軒鬯 柳陰中挑出一竿靑帘 相携而入 東人已彌滿其中矣 赤脚突鬢 騎椅呼呶 見余皆奔避出去 主人大怒指着 卞君道不解事的官人 好妨人賣買 戴宗撫其背曰 “哥哥 不必饒舌 兩位老爺 略飮一兩杯 便當起身 這等♣(鬼+監)魀 那敢橫椅 蹔相回避 卽當復來 已飮的 計還酒錢 未飮的暢襟快飮 哥哥放心 先斟四兩酒” 主人堆着笑臉道 “賢弟往歲 不曾瞧瞧麽 這等♣(鬼+監)魀於鬧攘裡 都白喫一道烟 走了罷那地覔酒錢” 戴宗曰 “哥哥勿慮 兩位老爺飮後卽起 弟當盡驅這廝回店賣買” 店主曰 “是也 兩位都斟四兩麽 各斟四兩麽” 戴宗道“每位四兩” 卞君罵曰 “四兩酒誰盡飮之” 戴宗笑曰 “四兩非酒錢也 乃酒重也” 其卓上列置斟器 自一兩至十兩 各有其器 皆以鍮鑞造觶 出色似銀 喚四兩酒 則以四兩觶斟來 沽酒者更不較量多少 其簡便若此 酒皆白燒露 味不甚佳 立醉旋醒 周視鋪置 皆整飭端方 無一事苟且彌縫之法 無一物委頓雜亂之形 雖牛欄豚柵 莫不疎直有度 柴堆糞庤 亦皆精麗如畵 嗟乎 如此然後始可謂之利用矣 利用然後可以厚生 厚生然後正其德矣 不能利其用而能厚其生 鮮矣 生旣不足以自厚 則亦惡能正其德乎 正使已入鄂姓家 主人身長七尺 豪健鷙悍 其母年近七旬 滿頭揷花 眉眼韶雅 聞其子孫滿前云
 
30
點心後 與來源及鄭進士 出行觀翫鳳凰山 離此六七里 看其前面 眞覺奇峭 山中有安市城舊址 遺堞尙存云 非也 三面皆絶險 飛鳥莫能上 惟正南一面稍平 周不過數百步 卽此彈丸小城 非久淹大軍之地 似是句麗時小小壘堡耳 相携至大柳樹下納凉 有井甎甃 又磨治全石爲覆盖 穿其兩傍 劣容汲器 所以防人墮溺 且鄣塵土 又水性本陰 故使蔽陽養活水也 井葢上設轆轤 下垂雙綆 結柳爲棬 其形如瓢而深 一上一下 終日汲 不勞人力 水桶皆鐵箍 以細釘緊約 絶勝於綰竹 爲經歲久則朽斷 且桶身乾曝 則竹箍自然寬脫 所以鐵箍爲得也 汲水皆肩擔而行 謂之扁擔 其法削一條木如臂膊大 其長一丈 兩頭懸桶 去地尺餘 水窸窣不溢 惟平壤有此法 然不肩擔而背負之故 甚妨於窄路隘巷 其擔法又此爲得之 昔鮑宣妻提瓮出汲 余甞疑何不頭戴而手提之 乃今見之 婦人皆爲高髻不可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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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廣濶 作平遠山淡沱水 千柳陰濃 茅簷疎籬 時露林間 平堤綠蕪 牛羊散牧 遠橋行人 有擔有携 立而望之 頓忘間者行役之憊 兩人者爲觀新刱佛堂 棄我而去 有十餘騎揚鞭馳過 皆繡鞍駿馬 意氣揚揚 見余獨立 滾鞍下馬 爭執余手 致慇懃之意 其中一人美少年 余畫地爲字以語之 皆俯首熟視 但點頭而已 似不識爲何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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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碑 皆靑石 一門上御史善政碑 一稅官某善政碑 俱滿州人四字名 撰書者 亦俱滿州人 文與筆俱拙 但碑制極佳 功費甚省 此可爲法 碑之兩傍 不磨滑 甎築夾碑爲墻 沒碑頂 因瓦覆爲屋 碑在♣(穴+坎)中 以備風雨 勝於建閣韜碑 碑趺贔屭 及碑文兩邊 所鐫覇夏 可數毫髮 此不過窮邊民家所建 然其精緻古雅 不可當也
 
33
向夕暑氣益熾 急往所寓 高揭北牕 脫衣而臥 北庭平廣 葱畦蒜♣(勝-力+田) 端方正直 蓏棚匏架 磊落蔭庭 籬邊紅白蜀葵及玉簪花 方盛開 簷外有石榴數盆及繡毬一盆 秋海棠二盆 鄂之妻手提竹籃 次第摘花 將爲夕粧也 昌大得酒一觶卵炒一盤而來餉曰 “何處去耶 幾想殺我也” 其故作癡態 以納忠款 可憎可笑 然酒我所嗜也 况卵炒亦我所欲乎 是日行三十里 自鴨綠江至此 該有一百二十里 我人曰 “柵門” 本處人曰“架子門” 內地人曰“邊門”
 
 
 

1.5. 二十八日乙亥 (朝霧晩晴)

 
35
早與卞君先爲發行 戴宗遙指一所大庄院曰 “此通官徐宗孟家也 皇城亦有家 更勝於此 宗孟貪婪多不法 吮朝鮮膏血 大致富厚 旣老爲禮部所覺 家之在皇城者被籍 而此猶存” 又指一所曰 “雙林家也” 其對門曰 “文通官家也” 舌本瀏利如誦熟文 戴宗宣川人也 已六七入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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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至鳳城三十里 衣服盡濕 行人髭鬚結露 如秧針貫珠 西邊天際 重霧忽透 片碧纔露 嵌空玲瓏 如牕眼小琉璃 須臾霧氣 盡化祥雲 光景無限 回看東方 一輪紅日 已高三竿矣
 
37
中火於康永太家 永太年二十三 自稱民家 漢人 稱民家 滿人 稱旗下 白晢美麗 能鼓西洋琴 問“讀書否” 對曰 “已誦四書 尙未講義” 所謂誦書講義 有兩道 非如我東初學之兼通音義 中原初學者 只學四書章句 口誦而已 誦熟然後 更就師受旨曰 ‘講義’ 設令終身未講義 所習章句 爲日用官話 所以萬國方言 惟漢語最易 且有理也 永太所㞐精洒華侈 種種位置 莫非初見 炕上鋪陳 皆龍鳳氍毺椅榻所藉 皆以錦緞爲褥 庭中設架 以細簟遮日 四垂緗簾 前列石榴五六盆 就中白色石榴盛開 又有異樹一盆 葉類冬栢 果似枳實 問其名曰無花果 果皆雙雙並蔕 不花結實 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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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狀來見 趙鼎鎭 各叙年甲 長余五歲 副使繼又來訪 鄭元始 爲叙萬里同苦之誼 金子仁 文淳 爲道“兄此行 而我境冗擾 未及相訪” 余曰 “定交於他國 可謂異域親舊” 副使書狀 皆大笑曰 “未知誰爲異域也” 副使長余二歲 余祖父與副使祖父甞同牕治功令 有同硏錄 余祖父爲京兆堂上時 副使祖父以京兆郞投刺 各道舊日同硏事 余時八九歲 在傍知有舊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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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狀指白石榴曰 “曾見此否” 余對“不曾見” 書狀曰 “吾童子時家有此榴 國中更無 葢此榴華而不實云” 略叙閒話 皆起去 渡江日雖相識面於蘆荻叢中 未甞叙話 又兩日柵外 連幕露宿 亦未甞晤 故今以異域相戱者此也
 
40
點心尙遠云 不敢遲待 遂忍飢行翫 初由右邊小門而入 故不知其家之雄侈若此 今由前門而出 則外庭數十百間 三使帶率都入此家 而不知着在何處 非但我行區處綽綽有餘 來商去旅 絡繹不絶 又有車二十餘輛 闐門而入 一車所駕馬騾必五六頭 而不聞喧聲 深藏若虛 葢其妥置凡百 自有規模 不相妨礙 觀此外貌 其他細節 不須盡說矣 緩步出門 繁華富麗 雖到皇京 想不更加 不意中國之若是其盛也 左右市廛 連互輝耀 皆彫牕綺戶 畵棟朱欄 碧榜金扁 所居物皆內地奇貨 邊門僻奧之地 乃有精鑑雅識也 又入一宅 其壯麗更勝於康家 而其制度大約皆同 凡室屋之制 必除地數百步 長廣相適 剷剗平正 可以測土圭安針盤 然後築臺 臺皆石址 或一級或二級三級 皆甎築而磨石爲甃 臺上建屋 皆一字 更無曲折附麗 第一屋爲內室 第二屋爲中堂 第三屋爲前堂 第四屋爲外室 外室前臨大道 爲店房 爲市廛 每堂前 有左右翼室 是爲廊廡寮廂 大約一屋長 必六楹八楹十楹十二楹 兩楹之間甚廣 幾我國平屋二間 未甞隨材短長 亦不任意闊狹 必準尺度爲間架 屋皆五梁或七梁 從地至屋脊 測其高下 簷爲居中 故瓦溝如建瓴 屋左右及後面 無冗簷 以甎築墻 直埋椽頭 盡屋之高 東西兩墻 各穿圓牕面南 皆戶正中 一間爲出入之門 必前後直對 屋三重四重 則門爲六重八重 洞開則自內室門至外室門 一望貫通 其直如矢 所謂‘洞開重門 我心如此’者 以喩其正直也 路逢李同知惠迪 譯官三堂上 李君笑曰 “窮邊邨野 何足掛眼” 吾言“雖至皇城 未必勝此” 李君曰 “然 雖有大小奢儉之別 規模大率相同耳” 爲室屋 專靠於甓 甓者甎也 長一尺 廣五寸 比兩甎則正方 厚二寸 一匡搨成 忌角缺 忌楞刓 忌軆翻 一甎犯忌 則全屋之功左矣 是故 旣一匡印搨 而猶患參差 必以曲尺見矩 斤削礪磨 務令匀齊 萬甎一影 其築法 一縱一橫 自成坎離 隔以石灰 其薄如紙 僅取膠貼 縫痕如線 其和灰之法 不雜麤沙 亦忌黏土 沙太麤則不貼 土過黏則易坼 故必取黑土之細膩者 和灰同泥 其色黛黧 如新燔之瓦 葢取其性之不黏不沙 而又取其色質純如也 又雜以檾絲 細剉如毛 如我東圬土 用馬矢同泥 欲其靭而無龜 又調以桐油濃滑如乳 欲其膠而無罅
 
41
其葢瓦之法 尤爲可效 瓦之體如正圓之竹而四破之 其一瓦之大 恰比兩掌 民家不用䲶鴦瓦 椽上不構散木 直鋪數重蘆簟 然後覆瓦 簟上不藉泥土 一仰一覆 相爲雌雄 縫瓦亦以石灰之泥 鱗級膠貼 自無雀鼠之穿屋 最忌上重下虛 我東葢瓦之法 與此全異 屋上厚鋪泥土 故上重 墻壁不甎築 四柱無倚 故下虛 瓦軆過大 故過彎 過彎故自多空處 不得不補以泥土 泥土厭重 已有棟撓之患 泥土一乾 則瓦底自浮 鱗級流退 乃生罅隙 已不禁風透雨漏 雀穿鼠竄 蛇繆貓翻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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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立屋甎功居多 非但竟高築墻 室內室外 罔不鋪甎 盡庭之廣 麗目井井 如畫碁道 屋倚於壁 上輕下完 柱入於墻 不經風雨 於是不畏延燒 不畏穿窬 尤絶雀鼠蛇猫之患 一閉正中一門 則自成壁壘城堡 室中之物 都似櫃藏 由是觀之 不須許多土木 不煩鐵冶墁工 甓一燔而屋已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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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新築鳳凰城 或曰此則安市城也 高勾麗方言 稱大鳥曰‘安市’ 今鄙語往往有訓鳳凰曰‘安市’ 稱蛇曰‘白巖’ 隋唐時就國語 以鳳凰城爲安市城 以蛇城爲白巖城 其說頗似有理 又世傳安市城主楊萬春 射帝中目 帝耀兵城下 賜絹百匹 以賞其爲主堅守 三淵金公昌翕 送其弟老稼齋昌業入燕詩曰 ‘千秋大膽楊萬春 箭射虬髯落眸子’ 牧隱李公穡貞觀吟曰 ‘爲是囊中一物爾 那知玄花落白羽’ 玄花言其目 白羽言其箭 二老所咏 當出於吾東流傳之舊 唐太宗動天下之兵 不得志於彈丸小城 蒼黃旋師 其跡可疑 金富軾只惜其史失姓名 葢富軾爲三國史 只就中國史 書抄謄一番 以作事實 至引柳公權小說 以證駐驆之被圍 而唐書及司馬通鑑 皆不見錄 則疑其爲中國諱之 然至若本土舊聞 不敢略載一句 傳信傳疑之間 葢闕如也 余曰 “唐太宗失目於安市 雖不可攷 葢以此城爲安市 愚以爲非也 按唐書 安市城去平壤五百里 鳳凰城 亦稱王儉城 地志又以鳳凰城稱平壤 未知此何以名焉 又地志古安市城在葢平縣東北七十里 自葢平東至秀巖河三百里 自秀巖河東至二百里 爲鳳城 若以此爲古平壤 則與唐書所稱五百里相合 然吾東之士 只知今平壤言箕子都平壤則信 言平壤有井田則信 言平壤有箕子墓則信 若復言鳳城爲平壤 則大驚 若曰 遼東復有平壤 則叱爲恠駭 獨不知遼東本朝鮮故地 肅愼濊貊東彝諸國 盡服屬衛滿朝鮮 又不知烏刺寧古塔後春等地本高勾麗疆 嗟乎 後世不詳地界 則妄把漢四郡地 盡局之於鴨綠江內 牽合事實 區區分排 乃復覔浿水於其中 或指鴨綠江爲浿水 或指淸川江爲浿水 或指大同江爲浿水 是朝鮮舊疆 不戰自蹙矣 此其故何也 定平壤於一處 而浿水前郤 常隨事跡 吾甞以爲漢四郡地 非特遼東 當入女眞 何以知其然也 漢書地理志 有玄莬樂浪 而眞番臨芚無見焉 葢昭帝始元五年 合四郡爲二府 元鳳元年 又改二府爲二郡 玄莬三縣 有高勾麗 樂浪二十五縣 有朝鮮 遼東十八縣 有安市 獨眞番 去長安七千里 臨芚 去長安六千一百里 金崙所謂我國界內不可得 當在今寧古塔等地者”是也 由是論之 眞番臨芚 漢末卽入於扶餘挹婁沃沮 扶餘五而沃沮四 或變而爲勿吉 變而爲靺鞨 變而爲渤海 變而爲女眞 按渤海武王大武藝答日本聖武王書 有曰 “復古麗之舊居 有扶餘之遺俗” 以此推之 漢之四郡半在遼東 半在女眞 跨踞包絡 本我幅員 益可驗矣 然而自漢以來 中國所稱浿水不定厥居 又吾東之士 必以今平壤立準 而紛然尋浿水之跡 此無他 中國人凡稱遼左之水 率號爲浿 所以程里不合 事實多舛者 爲由此也 故欲知古朝鮮 高勾麗之舊域 先合女眞於境內 次尋浿水於遼東 浿水定然後疆域明 疆域明然後古今事實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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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則鳳城果爲平壤乎 曰此亦或箕氏衛氏高氏所都 則爲一平壤也 唐書裴矩傳 言高麗本孤竹國 周以封箕子 漢分四郡 所謂‘孤竹地 在今永平府’ 又廣寧縣 舊有箕子廟 戴冔冠塑像 皇明嘉靖時 燬於兵火 廣寧人或稱平壤 金史及文獻通考 俱言廣寧咸平 皆箕子封地 以此推之 永平廣寧之間 爲一平壤也 遼史 “渤海顯德府 本朝鮮地 箕子所封平壤城 遼破渤海 改爲東京 卽今之遼陽縣”是也 以此推之 遼陽縣 爲一平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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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以爲箕氏初居永廣之間 後爲燕將秦開所逐 失地二千里 漸東益徙 如中國晉宋之南渡 所止皆稱平壤 今我大同江上平壤 卽其一也 浿水亦類此 高勾麗封域時有贏縮 則浿水之名 亦隨而遷徙 如中國南北朝時 州郡之號互相僑置 然而以今平壤爲平壞者 指大同江曰此浿水也 指平壤咸鏡兩界間山曰此葢馬大山也 以遼陽爲平壤者 指蓒芋濼水曰此浿水也 指葢平縣山曰此葢馬大山也 雖未詳孰是 然必以今大同江爲浿水者 自小之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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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儀鳳二年 以高麗王臧 高勾麗寶藏王高臧 爲遼東州都督 封朝鮮王 遣歸遼東 仍移安東都護府於新城以統之 由是觀之 高氏境土之在遼東者 唐雖得之 不能有而復歸之高氏 則平壤本在遼東 或爲寄名與浿水 時有前郤耳 漢樂浪郡治在遼東者 非今平壤 乃遼陽之平壤 及勝國時 王氏高麗 遼東及渤海一境 盡入契丹 則謹畫慈 鐵兩嶺而守之 並棄先春 鴨綠而不復顧焉 而况以外一步地乎 雖內幷三國 其境土武力 遠不及高氏之强大 後世拘泥之士 戀慕平壤之舊號 徒憑中國之史傳 津津隋唐之舊蹟曰 “此浿水也 此平壤也” 已不勝其逕庭 此城之爲安市爲鳳凰 惡足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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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周不過三里 而甎築數十重 制度雄侈 四隅正方若置斗然 今裁半築 則其高低雖未可測 門上建樓處 設雲梯浮空 駕起工役 雖似浩大 器械便利 運甓輸土 皆機動輪轉 或自上汲引 或自推自行 不一其法 皆事半功倍之術 莫非足法 而非但行忙 難以遍觀 雖終日熟視 非造次可學 良可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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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後 與卞季涵鄭進士先行 康永泰出門揖送 頗有惜別之意 且囑歸時當値冬節 願賷賜一件時憲 余解給一丸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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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鋪 掛一面金書當字牌 旁書‘惟軍器不當’五字 此典當舖也 有數三美少年 走出舖中 遮馬請少刻納凉 遂相與下馬隨入 其凡百位置 更勝康家 庭中有二大盆 種三五柄蓮子 養得五色鮒魚 年少手持掌大紗罾 向小瓮邊 臽了幾顆紅蟲 浮沉盆中 蟲細如蟹卵 皆蠕蠕 少年更以扇敲響那盆郭 念念招魚 魚皆出水呷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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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方午天 火傘下曝 悶塞不可久居 遂行 與鄭進士或先或後 余謂鄭曰 “城制何如” 鄭曰 “甓不如石也” 余曰 “君不知也 我國城制不甎而石 非計也 夫甎一凾出矩則萬甎同樣 更無費力 磨琢之功 一窰燒成 萬甎坐得 更無募人運致之勞 齊匀方正 力省功倍 運之輕而築之易 莫甎若也 今夫石劚之於山 當用匠幾人 輦運之時 當用夫幾人 旣運之後 當用匠幾人 以琢治之 其琢治之功 又當再費幾日 築之之時 安排一石之功 又當再用夫幾人 於是削崖而被之 是土肉而石衣也 外似峻整 內實臲卼 石旣參差不齊 則恒以小石撑其尻跗 崖與城之間 實以碎礫 雜以泥土 一經潦雨 膓虛腹漲 一石踈脫 萬石爭潰 此易見之勢也 且石灰之性 能黏於甎 而不能貼石 余嘗與次修論城制 或曰 ‘甓之堅剛安能當石’ 次修大聲曰 ‘甓之勝於石 豈較一甓一石之謂哉’ 此可爲鐵論 大約石灰不能貼石 則用灰彌多 而彌自皸坼 背石卷起 故石常各自一石 而附土爲固而已 甎得灰縫如魚膘之合木 鵬砂之續金 萬甓凝合 膠成一城 故一甎之堅 誠不如石 而一石之堅 又不及萬甎之膠 此其甓與石之利害便否 所以易辨也” 鄭於馬上傴僂欲墮 葢睡已久矣 余以扇搠其脅大罵曰 “長者爲語 何睡不聽也” 鄭笑曰 “吾已盡聽之 甓不如石 石不如睡也” 余忿欲敺之 相與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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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河邊 得柳陰納凉 五渡河五里之間一臺子 所謂頭臺子 二臺子 三臺子 皆烽堡也 甎築如城 高五六丈 正圓如筆筒 上施垜堞 多毁壞而不修葺何也 道傍或有柩 累石壓之 年久露置 木頭朽敗 葢待其骨枯 擧而焚之云 沿道多有墳塋 其封高銳 亦不被莎 多樹白楊 排行正直 行旅步走者絶少 步走者 必肩擔鋪盖 寢具謂鋪盖 無鋪盖者 店房不許留接 疑其姦宄也 掛鏡而行者 養目者也 乘馬者 皆着黑緞靴子 步行者 皆着靑布靴子 其底皆衲布數十重 絶不見麻鞋藁屨 宿松店 一名‘雪裡店’ 又號‘薛劉店’ 是日行七十里 或曰 此舊‘鎭東堡’也
 
 
 

1.6. 二十九日丙子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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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渡三家河 舟如馬槽 全木刳成 無櫓槳 兩岸立丫木 橫截大繩 緣繩而行 則舟自來往 馬皆浮渡 又舟渡劉家河 中火黃河庄 午極熱 馬渡金家河 所謂八渡河也 林家臺范家臺大小方身 五里十里之間 村閭相望 桑麻菀然 時方早黍黃熟 薥黍發穗 而皆刈去其葉以飼馬騾 亦所以爲黍柄 養其全氣也 到處有關廟 數家相聚 必有一座大窰以燒甎 范印晒曝 新舊燔燒 處處山積 葢甓爲日用先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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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憩典當舖 主人引至中堂 勸一椀熱茶 位置多異玩 設架齊梁 整置所典之物 皆衣服也 褓裹付紙籤 書物主姓名別號 相標居住 再書某年月日典當某件子 某字號舖親手交付云云 其利殖之法 無過什二 過期一朔 許賣 典當題著金字柱聯曰 ‘洪範九疇先言富 大學十章半論財’ 以薥黍柄 巧搆樓閣 置艸蟲一枚 以聽鳴聲 簷端懸彫籠 養一異鳥 是日行五十里 宿通遠堡 卽鎭夷堡也
 
 
 

1.7. 七月初一日丁丑 (曉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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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行 與鄭進士 周主簿 卞君 來源 趙主簿 學東 上房乾粮判事 賭紙牌以遣閒 且博飮資也 諸君以余手劣 黜之座 但囑安坐飮酒 諺所謂‘觀光但喫餠’也 尤爲忿恨 亦復柰何 坐觀成敗 酒則先酌也 非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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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聞間壁婦人語 聲嫩囀嬌愬 燕燕鶯鶯 意謂主家婆娘 必是絶代佳人 及爲歷翫堂室 一婦人五旬以上年紀 當戶據牀而坐 貌極悍醜 道了“叔叔千福” 余答道“托主人洪福” 余故遲爲 玩其服飾制度 滿髻揷花 金釧寶璫 略施朱粉 身着一領黑色長衣 遍鎖銀紐 足下穿一對靴子 繡得草花蜂蝶 葢滿女不纏脚 不着弓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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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中轉出一個處女 年貌似是廿歲以上 處女髻髮中分綰上 以此爲辨 貌亦傑悍 而肌肉白淨 把鐵鏇子 傾綠色瓦盆 滿勺了薥黍飯 盛得一椀 和鏇瀝水 坐西壁下交椅 以箸吸飯 更拿數尺葱根 連葉蘸醬 一飯一佐 項附鷄子大癭瘤 噉飯喫茶 略無羞容 葢歲閱東人 尋常親熟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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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廣數百間 久雨泥淖 河邊水磨小石如碁子大黃雀卵者 本無用之物 而揀其形色相類者 當門處錯成九苞飛鳳 以禦泥淖 其無棄物 推此可知 鷄皆毛羽脫落 一如抽鑷 往往肉鷄蹁跚 醜惡不忍見
 
 
 

1.8. 初二日戊寅 (曉大雨 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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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溪大漲 不可渡 遂留行 正使命來源及周主簿 前往視水 余亦隨行 不數里 巨浸當前 不見涯涘 使善泅者 入水測其淺深 不十步而肩已沒矣 還報水勢 正使愁悶 盡招譯官及各房裨將 使各陳渡水之策 副使書狀 亦來會 副使曰 “多貰門扇及車輿 作筏以渡何如” 周主簿曰 “此計大妙” 首譯曰 “門扇車輿 難可多得 此間造屋 現有十餘間材木 可以貰用 但患葛絞難得” 諸議紛然 余曰 “安用縛筏 我有一兩隻舴艋櫓槳都具 但欠一事” 周問“所欠甚事” 余曰 “只乏個副手梢公” 一座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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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麁鹵 目不識丁 而丌上猶有楊升菴集 四聲猿 有尺餘正藍瓷甁 斜揷趙南星鐵如意 臘茶色小香爐 雲間胡文明製椅卓屛鄣 俱有雅致 不似窮邊村野氣 余問“爾家計粗足否” 對曰 “終歲勤苦 未免飢寒 若非貴國使行時 都沒了生涯” “有男女幾個” 曰 “只有一盜 尙未招婿” 余問“何謂一盜” 曰 “盜不過五女之門 豈不是家之蟊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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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出門 閒行散悶 薥黍田中 急響了一聲鳥銃 主人忙出門看 那田中跳出一個漢子 一手把銃 一手曳猪後脚 猛視店主 怒道“何故放這牲口入田中” 店主面帶惶愧 遜謝不已 其人血淋淋拖猪而去 店主佇立悵然 再三惋歎 余問“那漢所獲誰家牧的” 店主曰 “俺家牧的” 余問“雖然 這畜逸入他人田中 不曾傷害了一柄薥黍 柰何枉殺了這個牲口 爾們應須追徵猪價麽” 店主曰 “那敢追徵 不謹護牢 是我之不是處” 盖康煕甚重稼穡制 牛馬踐穀者倍徵 故放者杖六十 羊豕入田中 田主登時捕獲 放牧者 不敢認主 但不得遮車道 阻泥則引出田間 故田主常常治道以護田云 村邊有二窰 一恰裁燒畢 塗泥竈門 擔水數十桶 連灌窰頂 窰頂略坎 受水不溢 窰身方爛 得水卽乾 似當注水 不焦爲候耳 一窰先已燒冷 方取甓出窰 大約窰制 與我東之窰判異 先言我窰之誤 然後窰制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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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窰直一臥竈 非窰也 初無造窰之甎 故支木而泥築薪 以大松燒 堅其窰 其燒堅之費 先已多矣 窰長而不能高 故火不炎上 火不能炎上 故火氣無力 火氣無力 故必爇松取猛 爇松取猛 故火候不齊 火候不齊 故瓦之近火者 常患苦窳 遠火者 又恨不熟 無論燔瓷燒瓮 凡爲陶之家 窰皆如此 其爇松之法又同 松膏烈勝他薪也 松一剪則非再孽之樹 而一遇陶戶 四山童濯 百年養之 一朝盡之 乃復鳥散逐松而去 此緣一窰失法 而國中之良材日盡 陶戶亦日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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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觀此窰 甎築灰封 初無燒堅之費 任意高大 形如覆鍾 ♣(穴+坎)頂爲池 容水數斛 旁穿烟門四五 火能炎上也 置甎其中 相支爲火道 大約其妙在積 今使我手能爲之至易也 然口實難形 正使問“其積類品字乎” 余曰 “似是而非也” 卞主簿問“其積類疊冊匣乎” 余曰 “似是而非也” 甓不平置 皆隅立爲十餘行 若堗♣(勝-力+田) 再於其上 斜駕排立 次次架積 以抵窰頂 孔穴自然踈通如麂眼 火氣上達 相爲咽喉 引焰如吸 萬喉遞呑 火氣常猛 雖薥稭黍柄 能匀燔齊熟 自無攣翻龜坼之患 今我東陶戶不先究窰制 而自非大松林 不得設窰 陶非可禁之事 而松是有限之物 則莫如先改窰制 以兩利之 鰲城 李公恒福 老稼齋皆說甓利 而不詳窰制 甚可恨也 或云‘薥稭三百握 爲一窰之薪 得甎八千’ 薥稭長一丈半 拇指大則一握 僅四五柄耳 然則薥稭爲薪 不過千餘柄 可得近萬之甎耳
 
66
日長如年 向夕尤暑 不堪昏睡 聞傍炕方會紙牌 叫呶爭鬨 余遂躍然投座 連勝五次 得錢百餘 沽酒痛飮 可雪前恥 問“今復不服否” 趙卞曰 “偶然耳” 相與大笑 卞君及來源 不勝忿寃 要余更設 余辭曰 “得意之地勿再往 知足不殆”
 
 
 

1.9. 初三日己卯 (曉大雨 朝晝快晴 夜又大雨達曙)

 
68
又留 朝起開牕 積雨快霽 光風時轉 日色淸明 可占午炎 榴花滿地 銷作紅泥 繡毬浥露 玉簪抽雪 門前有簫笳鐃鉦之聲 急出觀之 乃迎親禮也 彩畵紗燈六對 靑盖一對 紅盖一對 簫一雙 笳一雙 觱篥一雙 疊鉦一雙 中央四人 肩擔一座靑屋轎 四面傅玻瓈爲牕 四角嚲彩絲流蘇 轎正腰爲杠 以靑絲大繩 橫絞杠之前後 再以短杠 當中貫絞 兩頭肩荷 四人八蹄 一行接武 不動不搖 懸空而行 此法大妙 轎後有兩車 皆以黑布爲屋 駕一驢而行 一車共載四個老婆 面俱老醜 而不廢朱粉 顚髮盡禿 光赭如匏 寸髻北指 猶滿揷花朶 兩耳垂璫 黑衣黃裳 一車共載三少婦 朱袴或綠袴 都不繫裳 其中一少女 頗有姿色 盖老是粧婆乳媼 少的是丫鬟也
 
69
三十餘騎簇擁 着一個胖大莽漢 口旁頤邊 黑髭鬆鬆 權着九爪蟒袍 白馬金鞍 穩踏銀鐙 堆着笑臉 後有三兩車 滿載衣 余問店主 “此邨裏可有秀才塾師麽” 店主曰 “邨僻少去處 那有學究先生 去年秋間 偶有一個秀才 從稅官京裡來的 一路上染得暑痢 落留此間 多賴此處人 一力調治 經冬徂春 快得痊可 那先生文章出世兼得 會寫滿州字情願 暫住此間 開了一兩年黌堂 敎授些此邨小孩們 以酬救療大恩 現今坐在了關聖廟堂裡” 余曰 “可得主人暫勞鄕導” 店主曰 “不必仰人指導” 擧手指之曰 “這個屋頭出首的大廟堂是也” 余問“這個先生姓甚名誰” 店主曰 “一邨坊都叫他富先生” 余問“富先生多少年紀” 店主曰 “大公子儞自去問他” 店主因走入炕裡 手拿紅紙數十片拈示 道“此乃那富先生親手墨蹟” 那紅紙左沿 細書“某位舍親尊台 某年月日 恭請台駕 電莅敝筵” 店主道“俺門兄弟 前春招婿時 倩他請席” 刺紙大約 僅能成字 而數十紙所寫字樣 無大無小 如珠貫絲 如印一板 意其秀才爲富鄭公苗裔
 
70
卽喚時大 同去尋那廟堂裡來 寂無人聲 周回觀玩 右廂裡有小兒讀書聲 俄有一兒開戶 探頭一張 因走出 不顧而去 余追問童子 “儞們的師父坐在那裡麽” 童子道“甚麽” 余曰 “富先生” 童子畧不採聽 口裏喃喃 拂袖而去 余謂時大曰 “那先生必在這裡” 遂直向右廂 一推開戶 有四五副空椅 並無人跡 余闔戶恰裁轉身 那童子引一老者而來 想是富也 適纔閒走比鄰 那童子忙去報客而回也 乍觀面目 全乏文雅氣 余向前肅揖 那老者不意抱余腰脅 盡力舂杵 又把手顫顫 滿堆笑臉 余初則大驚 次不甚喜 問“尊是富公麽” 那老者大喜道 “儞老那從識僚賤姓” 余曰 “吾久聞先生大名如雷灌耳” 富曰 “願聞尊姓大名” 余書示之 富自書其名曰‘富圖三格’ 號曰‘松齋’ 字曰‘德齋’ 余問“甚麽三格” 富曰 “是吾姓名也” 余問“貴鄕華貫在何地方” 富曰 “俺滿洲鑲藍旗人” 富問“儞老此去 當面駕麽” 余曰 “甚麽話” 富曰 “萬歲爺要當接見儞們” 余曰 “皇上萬一接見時 吾當保奏儞老得添微祿麽” 富曰“ 倘得如此時 朴公大德 結草難報” 余曰 “吾阻水留此已數日 眞此永日難消 儞老豈有可觀書冊 爲借數日否” 富曰 “無有 往在京裏時 舍親折公 新開刻舖 起號鳴盛堂 其群書目錄 適在槖中 如欲遣閒時 不難奉借 但願儞老此刻 暫回携得眞眞的丸子 淸心元 高麗扇子 揀得精好的作面幣 方見儞老眞誠結識 借這書目未晩也” 余察其容辭志意 鄙悖庸陋 無足與語 不耐久坐 卽辭起 富臨門揖送 且言“貴邦明紬可得賣買麽” 余不答而歸 正使問“有何可觀 恐中暑” 余對“俄逢一老學究 非但滿人 鄙陋無足語 正使曰 彼旣有求 何可嗇一丸一箑耶 第不妨借看書目” 遂使時大 送淸心元一丸 魚頭扇一柄 時大卽回 持掌大幾葉小冊而來 皆空紙 所錄書目 盡是淸人小品七十餘種 此不過數頁所錄 而要索厚價 其無恥甚矣 然旣爲借來 且新眼目 遂謄而還之 尺牘新語共六冊 汪淇澹漪箋焚書共六冊 藏書共十八冊 續藏書共九冊 李贄卓吾著 宮閨小名錄 長洲雜說 西堂雜俎 尤侗展成著 筠廊偶筆 宋犖牧仲著 同書字 觸閩小記 因樹屋書影 周亮工元亮著 四禮撮要 甘京著說林 西河詩話 毛奇齡著 韻白匡林 韻學通指 潠書 毛先舒稚黃著西山紀游 周金然著 日知錄 北平古今記 顧炎武著 不知姓名錄 李淸映碧著 蔣說 蔣虎臣著 影梅菴憶語 冒襄辟彊著 古今書字辨訛 東山談苑 秋雪叢談 余懷澹心著 冬夜箋記 王崇簡著 皇華記聞 池北偶談 香祖筆記 王士禛貽上著 毛角陽秋 群書頭屑 閨閤語林 朱鳥逸史 王士祿著 笠翁通譜 無聲戱小說 鬼輸錢故事 李漁笠翁著 天外談 石龐著奏對機緣 弘覺著十九種 柴虎臣著 橘譜 諸虎男著 日下舊聞 共二十冊 朱彝尊錫鬯著 虞初新志 張潮山來著 寄園寄所寄共八冊 趙吉士著 說鈴 汪涴著 說郛 吳震芳靑壇著 檀几叢書 王晫著 三魚堂日記 陸隴其著 亦禪錄 幽夢影 張潮著 粉墨春秋 朱彝尊著 兩京求舊錄 朱茂曙著 燕舟客話 周在浚著 崇禎遺錄 王世德著 入海記 査嗣璉著 琉球雜錄 汪楫著 博物典彙 黃道周著 觀海記行 施閏章著 柝津日記 周篔著 與鄭進士分錄 以爲書肆攷求之資 卽送 時大還傳且令語之曰 “此書皆我東所有 故吾老爺不覽此書目云爾” 時大歸言 富也聽渠所傳 頗有憮然之色 贈渠手巾云 手巾長二尺餘 新件黑色縐紗也
 
 
 

1.10. 初四日庚辰

 
72
自昨夜達曙大霔 留行 看楊升菴集 或圍碁消閒 副使書狀來會上房 又招行中廣詢渡水之策 良久盡罷去 似無善策也
 
 
 

1.11. 初五日辛巳 晴

 
74
阻水留行 店主開其內炕烟溝 持長柄鍬子扱灰 余於是略觀炕制大約 先築炕基高尺有咫 爲地平 然後以碎甎碁置爲支足 而舖甎其上而已 甎厚本齊 故破爲支足 而自無♣(孼-子+足)蹩 甎體本匀 故相比排舖 而自無罅隙 烟溝高下 劣容伸手出納 支足者 遞相爲火喉 火遇喉則必踰若抽引然 火焰驅灰闐騈而入 衆喉遞呑迭傳 無暇逆吐 達于烟門 烟門一溝深丈餘 我東方言‘犬座’也 灰常爲火所驅 落滿阬中 則三歲一開烟炕一帶 扱除其灰 竈門坎地一丈 仰開炊口 爇薪倒揷
 
75
竈傍闕地如大瓮 上覆石盖 爲平地 其中空洞 生風 所以驅納火頭於烟喉 而點烟不漏也 又烟門之制 闕地如大瓮 甎築狀如浮圖 高與屋齊 烟落瓮中 如吸如吮 此法尤妙 大約烟門有隙 則一線之風 能滅一竈之火 故我東房堗 常患吐火 不能遍溫者 責在烟門 或杻籠塗紙 或木板爲桶 而初竪處土築有隙 或紙塗弊落 或木桶有闖 則不禁漏烟 大風一射 則烟桶爲虛位矣
 
76
我念‘吾東家貧 好讀書 百千兄弟等鼻端 六月恒垂晶珠 願究此法 以免三冬之苦’ 卞季涵曰 “炕法終是恠異 不如我東房法” 余問“所以不如者何等” 卞君曰 “何如鋪得四張附油芚 色似火齊 滑如水骨耶” 余曰 “炕不如房則是也 其造堗之法 但效此而施之於房 鋪得油芚 有誰禁之 東方堗制 有六失而無人講解 吾試論之 君靜聽無譁 泥築爲塍 架石爲堗 石之大小厚薄 本自不齊 必疊小礫 以支四角 禁其躄蹩 而石焦土乾 常患頹落 一失也 石面凹缺處 補以厚土 塗泥取平 故炊不遍溫 二失也 火溝高濶 焰不相接 三失也 墻壁踈薄 常苦有隙 風透火逆 漏烟滿室 四失也 火項之下 不爲遞喉 火不遠踰 盤旋薪頭 五失也 其乾爆之功 必費薪百束 一旬之內 猝難入處 六失也 何如與君共鋪數十甎 談笑之間 已造數間溫堗 寢臥乎其上耶
 
77
夜與諸君略飮數杯 更鼓已深 扶醉歸臥 與正使對炕 而中隔布幔 正使已熟寢 余方含烟矇矓 枕邊忽有跫音 余驚問汝是誰也 答曰 “擣伊鹵音爾幺” 語音殊爲不類 余再喝 “汝是誰也” 高聲對曰 “小人擣伊鹵音爾幺” 時大及上房廝隷 一齊驚起 有批頰之聲 推背擁出門外 盖甲軍 每夜巡檢一行所宿處 自使臣以下點數而去 每値夜深睡熟 故不覺也 甲軍之自稱擣伊鹵音 殊爲絶倒 我國方言 稱胡虜戎狄曰擣伊 盖島夷之訛也 鹵音者 卑賤之稱 爾幺者 告於尊長之語訓也 甲軍則多年迎送 學語於我人 但慣聽擣伊之稱故耳 一塲惹鬧 以致失睡 繼又萬蚤跳踉 正使亦失睡 明燭達曙
 
 
 

1.12. 初六日壬午 (晴)

 
79
溪漲小减 故遂發行 余入正使轎中同渡 下隸三十餘人 赤身擡轎 至中流湍急處 轎忽左傾幾墮 危哉危哉 與正使兩相抱持 僅免墊溺 渡在彼岸 望見渡水者 或騎人項 或左右相扶 或編木爲扉而乘之 使四人肩擡而渡 其乘馬浮渡者 莫不仰首視天 或緊閉雙目 或强顔嬉笑 廝隷皆解鞍肩荷而渡 意其恐濕也 旣渡者 又肩荷而返 恠而問之 “盖空手入水 則身輕易漂 故必以重物壓肩也”
 
80
數次往返者 莫不戰慄 山間水氣甚冷故也 中火草河口 所謂畓洞 以其長時沮洳 故我人所名云 畓本無字 我東吏簿水田二字合書作會意 借音沓 踰分水嶺 高家嶺 劉家嶺 宿連山關 是日行六十里
 
81
夜小醉微睡 身忽在瀋陽城中 宮闕城池閭閻市井 繁華壯麗 余自謂壯觀 不意其若此 吾當歸詑家中 遂翩翩而行 萬山千水 皆在履底 迅若飛鳶 頃刻至冶谷舊宅 坐內房南牕下 家兄問“瀋陽如何” 余恭對所見 “勝於所聞” 誇美亹娓 望見南牕外 隣家槐樹陰 陰上有大星一顆 炫爛搖光 余奉禀伯氏曰 “識此星乎” 伯氏曰 “不識其名” 余曰 “此老人星” 遂起拜 伯氏曰 “吾暫回家中 備說瀋陽 今復追程耳” 出戶經堂 推開外廊一門 回首北望 屋頭歷歷認鞍峴諸峯 忽自大悟曰 “迂闊迂闊 吾將何以獨自入柵” 自此至柵門千餘里 誰復待我停行乎 遂大聲叫喚 不勝悔懊 開門欲出 戶樞甚緊 大叫張福 而聲不出喉 排戶力猛 一推而覺 正使方呼燕巖 余猶恍惚應之 問曰 “此卽何地” 正使曰 “俄者夢囈頗久矣” 遂起坐敲齒彈腦 收召魂神 頓覺爽豁 而一悵一喜 久難爲悰 遂不能更睡 轉輾思想 不覺達曙 連山關 一名鴉鶻關
 
 
 

1.13. 初七日癸未 (晴)

 
83
行二里 乘馬渡水 水雖不廣 而悍急尤猛於前日 所渡攣膝聚足 竦坐鞍上 昌大緊擁馬首 張福力扶余尻 相依爲命以祈 須臾其囑馬之聲 正是嗚呼 囑馬聲 本好護 而東音與嗚呼相近 馬至中流 忽側身左傾 盖水沒馬腹則四蹄自浮 故臥而游渡也 余身不意右傾 幾乎墜水 前行馬尾散浮水面 余急持其尾 整身一坐 以免傾墜 余亦不自意蹻捷之如此 昌大亦幾爲馬脚所揮 危在俄頃 馬忽擧頭正立 可知其水淺著脚矣
 
84
踰摩雲嶺 中火千水站 午後極熱 又踰靑石嶺 嶺上有一所關廟 極其靈驗 驛夫馬頭輩爭至供卓前叩頭 或買供靑蓏 譯官亦有焚香抽籤 占驗平生休咎者 有道士敲鉢丐錢 獨不剃髮爲椎髻 如我東優婆僧 頭戴藤笠 身披一領野繭紗道袍 恰似我東儒士所著 而但黑色方領少異耳 又一道士賣蓏及鷄卵 蓏味甚甛且多水 鷄卵淡醎
 
85
夜宿狼子山 是日踰兩大嶺 通行八十里 摩雲嶺 一名會寧嶺 其高峻險絶 不减我國北關摩天嶺云
 
 
 

1.14. 初八日甲申 晴

 
87
與正使同轎渡三流河 朝飯於冷井 行十餘里 轉出一派山脚 泰卜忽鞠躬 趍過馬首 伏地高聲曰 “白塔現身謁矣” 泰卜者 鄭進士馬頭也 山脚猶遮 不見白塔 趣鞭行不數十步 纔脫山脚 眼光勒勒 忽有一團黑毬 七升八落 吾今日始知人生本無依附 只得頂天踏地而行矣 立馬四顧 不覺擧手加額曰 “好哭場 可以哭矣” 鄭進士曰 “遇此天地間大眼界 忽復思哭何也” 余曰 “唯唯否否 千古英雄善泣 美人多淚 然不過數行 無聲眼水 轉落襟前 未聞聲滿天地 若出金石 人但知七情之中 惟哀發哭 不知七情都可以哭 喜極則可以哭矣 怒極則可以哭矣 樂極則可以哭矣 愛極則可以哭矣 惡極則可以哭矣 欲極則可以哭矣 宣暢壹鬱 莫疾於聲 哭在天地 可比雷霆
 
88
至情所發 發能中理 與笑何異 人生情會 未甞經此極至之處 而巧排七情 配哀以哭 由是死喪之際 始乃勉强叫喚喉苦等字 而眞個七情所感至聲眞音 按住忍抑 蘊鬱於天地之間 而莫之敢宣也 彼賈生者 未得其塲 忍住不耐 忽向宣室一聲長號 安得無致人驚恠哉” 鄭曰 “今此哭塲 如彼其廣 吾亦當從君一慟 未知所哭求之七情 所感何居” 余曰 “問之赤子 赤子初生 所感何情 初見日月 次見父母 親戚滿前 莫不歡悅 如此喜樂 至老無雙 理無哀怒 情應樂笑 乃反無限啼叫 忿恨弸中 將謂‘人生神聖愚凡 一例崩殂 中間尤咎 患憂百端 兒悔其生 先自哭吊’ 此大非赤子本情 兒胞居胎 處蒙冥沌塞 纏糾逼窄 一朝逬出寥廓 展手伸脚 心意空闊 如何不發出眞聲盡情一洩哉 故當法嬰兒聲無假做 登毗盧絶頂 望見東海 可作一場 行長淵金沙 可作一塲 今臨遼野 自此至山海關一千二百里 四面都無一點山 乾端坤倪 如黏膠線縫 古雨今雲 只是蒼蒼 可作一塲
 
89
亭午極熱 趣馬歷高麗叢阿彌庄 分路與趙主簿達東及卞君來源鄭進士李傔鶴齡 入舊遼陽 其繁華富麗十倍鳳城 別有遼東記 出西門見白塔 其制造工麗雄偉 可適遼野 別有白塔記 二記見下
 
90
還遼陽城 車馬轟殷 聚觀者到處成群 酒樓紅欄 高臨大道 颺出一面 金字酒旗 書着‘聞名應駐馬 尋香且停車’ 吾可以飮矣 環觀者彌衆 人肩相磨 雅聞‘此處姦宄極多 初行者專心遊覽 不善省察 必有所失 往歲一使行 多率無賴爲伴 當上下數十人 皆初行衣裝鞍具 頗爲華侈 入遼陽遊覽之際 或失鞍甲 或失鐙子 無不狼貝’云 張福忽頭冒鞍甲 腰佩雙鐙 立侍于前 全無愧色 余笑叱曰 “何不掩爾雙目” 見者皆大笑
 
91
還至太子河 河方潦漲 無船可渡 沿河上下正爾彷徨 俄有蘆葦叢中蕩出荳殼漁艇 又有一小艇 隱於汀洲 使張福泰卜輩齊聲喚舟 一對漁人兩頭垂竿而坐 柳樹陰濃 斜陽纈金 蜻蜓點水 燕子蹴波 千呼萬喚 終不回頭 久立汀沙 暖氣薰煑 唇焦頭汗 膓虛氣餒 生平喜遊賞 今日眞得了其債矣
 
92
鄭君輩爭相嘲謔曰 “日暮道窮 上下飢困 哭之外無他策矣 先生何爲忍住不哭” 相與大笑 余曰 “彼漁人不肯救人 其人心可知 雖陸魯望先生 正合一拳打倒” 泰卜益爲焦躁曰 “今野日垂地欲墮 他處有山 已將昏黑矣” 盖泰卜雖年少 已七次燕行 凡百慣熟 少焉舟子罷釣 收艇底魚籃 短槳蕩到柳陰邊爭出 五六小艇 見漁艇蕩來 亦爭先來到 要索高價 其待人竭急 然後始肯來濟 其情狀可惡 一船只許載三人 每人貰一鈔 艇皆全木刳成 所謂野航 恰受兩三人者是也 共計一行上下恰是十七馬六疋 皆浮河 艇頭執鞚 順河而下七八里 其危有甚於通遠諸渡時也 宿新遼陽映水寺 是日通行七十里 夜極熱 睡中單衿自脫 微有感氣
 
 
 

1.15. 初九日乙酉 晴

 
94
極熱 乘曉凉 先發歷張家臺三道巴 中火爛泥堡 自入遼東以來 村閭不絶 路廣數百步 沿路兩傍 皆種垂楊 閭閻櫛比處 其對門中間 潦水不洩 往往自成大池 家養鵝鴨千百浮泳 兩邊村舍 盡成臨水樓臺 紅欄翠檻 映帶左右 渺然有江湖之想
 
95
軍牢三吹後 必先數里先行 前排軍官亦隨 軍牢先詣 余自止自由 每與卞君 乘凉曉發 行不十里 則且遇前排 必並轡談謔 每日若此 每近村閭 輒令軍牢 吹起吶叭 四個馬頭 合唱勸馬聲 家家走出婦女 闐門觀光 無老無少 裝束皆同 粧花垂璫 略施朱粉 口皆含烟 手持靴底所衲 連針帶線 騈肩簇立 指點嬌笑 始見漢女 漢女皆纏足着弓鞋 姿色不及滿女 滿女多花容月態 歷萬寶橋烟臺河山腰鋪 宿十里河 是日通行五十里 裨譯輩於馬上 各定一妾 所見滿漢女 若他人先占 則不敢疊定 相避之法甚嚴 謂之口妾 往往猜如怒罵談嘲 亦一長程消遣訣也 明日 將入瀋陽
 
 
 

1.16. 舊遼東記

97
遼東舊城 在漢襄平遼陽二縣地 秦曰遼東 後入衛滿朝鮮 漢末爲公孫度所據 隋唐時 屬高勾麗 契丹稱南京 金稱東京 元置行省 皇明置定遼衛 今陞爲遼陽州 移城距二十里 爲新遼陽
 
98
此廢稱舊遼東 城周二十里 或謂“熊廷弼所築也 城古卑狹 廷弼聞敵騎入境 令夷城 淸人恠之 不敢逼及 諜知改築 引兵至城下 新城峨峨 一夜而成 後廷弼去而遼陷 淸人忿其城堅難拔毁其城 以方興得勝之兵 十日而毁 猶未盡”云
 
99
皇明天啓元年三月 淸人旣得瀋 又移兵向遼 經略袁應泰方議三路出師 以復撫順 未行而聞虜陷瀋陽 又將向遼 遂開太子河 注水於壕 環兵登埤 淸人陷瀋五日 至遼陽城下 奴兒哈赤者 所謂淸太祖也 自統左翼兵先至 皇明摠兵李懷信等 率兵五萬出城五里而營 奴兒哈赤 以左翼四旗 擊其左 淸太宗我東所謂汗 其名曰洪台時 我國丙丁錄 雜載紅打時 或稱洪他詩 以其音似而各載 如英阿兒臺曰龍骨大 馬伏塔曰馬夫大 是也 引精銳請戰 奴兒哈赤不許 洪台時堅意行 遂留二紅旗 伏城傍覘視 奴兒哈赤 遣正黃旗 鑲黃旗 助洪台時 衝明營之左 四旗兵繼至 天兵大亂 洪台時乘勝追擊六十里 至鞍山 方其戰時 天兵自遼陽西門出 拔淸人所留城傍二紅旗 伏起邀擊 天兵奔回入城 自相蹂踐 摠兵賀世賢 副將戚金等 皆戰死
 
100
詰朝奴兒哈赤 率貝勒左四旗兵 掘城西閘口 以洩湖水 且令右四旗兵 塞城東進水口 自引右翼 布楯車堵列城邊 囊土運石以壅水 天兵步騎三萬出東門 列營相拒 淸人方欲奪橋 會水口壅遏將涸 四旗前隊渡壕 大呼掩擊東門外天兵 方力戰 淸紅甲二百 白旗千 進擊天兵 死者壕塹皆滿 奪武靖門橋 分擊守壕天兵 城上發火器 聯綿不絶 淸人奮勇衝突 樹梯登城 遂奪西城一面 驅斬民衆 城中擾亂 是夜城內天兵 列炬拒戰 牛維曜等 縋城亂遁
 
101
翌朝 天兵復列楯大戰 淸四旗兵 亦登城 經略袁應泰 登城北鎭遠樓督戰 見城破 擧火焚樓而死 分守道何廷魁 率妻子投井死 監軍道崔儒秀自經 總兵朱萬良 副將梁仲善 參將王豸房承勳游擊李尙義張繩武 都司徐國全王宗盛 守備李廷幹等 皆戰死 生擒御史張銓不屈 奴兒哈赤 命賜死 以遂其志 洪台時惜銓欲生之 婉諭再三 終不可奪 不得已縊而葬之
 
102
皇帝於昨年己亥 爲全韻詩 詳載陷城始末 且曰 “明臣之不降者 我祖宗尙加恩 而燕京君臣 漠不相關 功罪不明 欲其不亡得乎”
 
103
按明史 “廷弼之不救廣寧也 三司王紀 鄒元標 周應秋 勘廷弼曰 廷弼才識氣魄 睥睨一世 往歲鎭遼而遼存 去遼而遼亡 獨其驕愎之性 牢不可破 今日一䟽 明日一揭 比之楊鎬 更多一逃 比之袁應泰 反欠一死 若誅王化貞而寬廷弼 則罪同而罰異也
 
104
今其土壁周遭 而甎痕猶存 誦當日三司之勘 足可以想見其爲人 嗚呼 當皇明末運 用捨顚倒 功罪不明 其視熊廷弼 袁崇煥之死 可謂自毁其長城矣 惡可免後代之譏哉
 
105
引太子河爲壕 壕中有數三漁艇 城下釣者數十人 皆美衣服 貌似遊閒公子 俱城裏市舖人 余巡壕爲觀 其設閘蓄洩之制 釣者一哄持竿而來 向余開語 余畫地爲字 皆熟視笑而去
 
 
 

1.17. 遼東白塔記

107
出關廟行不半里 有塔白色 八面十三層 高七十仞云 世傳唐尉遲敬德 率師伐高句麗時 所築也 或云 仙人丁令威 乘鶴而歸 見遼東城郭 人民已改 悲嗚作歌 此其令威所止華表柱 非也 華表柱 在遼陽城外不十里而近 亦不高大 所稱白塔者 我東皁隷順口所名也
 
108
遼東左挾滄海 前臨大野 無所障礙 千里茫茫 而白塔乃得野勢三分之一 塔頂置銅鼓三 每層檐稜 懸鐸大如汲桶 風動鐸鳴 聲震遼野
 
109
塔下逢兩人 俱滿洲人 方往寧古塔買藥 劃地問答 一人問古本尙書 又問有顔夫子書 子夏所著樂經否 皆余所刱聞也 以無爲答 兩人者俱少年 初經此地 爲觀塔來也 行忙未及問其名 盖秀才也
 
 
 

1.18. 關帝廟記

111
出舊遼東城 門外有石橋 橋邊石欄 制極精巧 康煕五十七年所築也 對橋百餘步 有牌樓 刻雲龍水仙畵 皆隱起入牌樓 而東有大樓 其下爲文而扁之曰‘樀錦’ 左有鍾樓曰‘龍吟’ 右有皷樓曰‘虎嘯’
 
112
廟堂壯麗 複殿重閣 金碧璀璨 正殿安關公像 東廡張飛 西廡趙雲 又設蜀將軍嚴顔 不屈之狀 庭中列數笏穹碑 皆記修刱始末 新建一碑 記山西商人重修事也
 
113
廟中無賴遊子數千人 鬧熱如塲屋 或習槍捧 或試拳脚 或像盲騎瞎馬爲戱 有坐讀水滸傳者 衆人環坐聽之 擺頭掀鼻 旁若無人 看其讀處 則火燒瓦官寺 而所誦者乃西廂記也 目不知字而口角溜滑 亦如我東巷肆中口誦林將軍傳 讀者乍止 則兩人彈琵琶 一人響疊鉦
 
 
 

1.19. 廣祐寺記

115
塔南有古刹曰‘廣祐寺’ 滿洲秀才云 “漢時所刱 而唐太宗伐遼時 駐蹕首山 使鄂公尉遲敬德重修”
 
116
世傳古有一邨夫往廣寧 路遇一童子曰 “負我至廣祐寺 寺右十步古樹下 有藏金十萬 可以相報 邨夫負其童子數百里 不終朝而至 旣至視之 乃一座金佛也 寺僧異之 掘寺右十步 果得十萬金 邨夫以其金重修此寺
 
117
及讀寺碑 則乃康煕二十七年 太皇太后發帑所建也 康煕皇帝亦甞臨幸 賜居僧織金袈裟 今廢無僧
【원문】渡江錄(도강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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